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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卷 玉堂春落難逢夫 (2)

警世通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9

    當下玉姐拜了公子。老鴇就說:『此非貴客坐處,請到書房小敘。』公子相讓,進入書房,果然收拾得精緻,明窗淨几,古畫古爐。公子卻無心細看,一心只對着玉姐。鴇兒幫襯,教女兒捱着公子肩下坐了,分付丫環擺酒。王定聽見擺酒,一發着忙,連聲催促三叔回去。老鴇丟個眼色與丫頭:『請這大哥到房裏吃酒。』

    翠香、翠紅道:『姐夫請進房裏,我和你吃鍾喜酒』王定本不肯去,被翠紅二人,拖拖拽拽扯進去坐了,甜言美語,勸了幾杯酒。初時還是勉強,以後吃得熱鬧,連王定也忘懷了,索性放落了心,且偷快樂。

    正飲酒中間,聽得傳語公子叫王定。王定忙到書房,只見杯盤羅列,本司自有答應樂人,奏動樂器,公子開懷樂飲。王定走近身邊,公子附耳低言:『你到下處取二百兩銀子,四匹尺頭,再帶散碎銀二十兩,到這裏來。』王定道:『三叔要這許多銀子何用?』公子道:『不要你閒管。』王定沒奈何,只得來到下處,開了皮箱,取出五十兩元寶四個,並尺頭、碎銀,再到本司院說:『三叔,有了。』

    公子看也不看,都教送與鴇兒,說:『銀兩、尺頭,權為令愛初會之禮。這二十兩碎銀,把做賞人雜用。』王定只道公子要討那三姐回去,用許多銀子;聽說只當初會之禮,嚇得舌頭吐出三寸。

    卻說鴇兒一見許多東西,就叫丫頭轉過一張空桌。王定將銀子、尺頭,放在桌上,鴇兒假意謙讓了一回,叫玉姐:『我兒,拜謝了公子。』又說:『今日是王公子,明日就是王姐夫了。』叫丫頭收了禮物進去:『小女房中還備得有小酌,請公子開懷暢飲。』公子與玉姐肉手相攙,同至香房,只見圍屏小桌,果品珍羞,俱已擺設完備。

    公子上坐,鴇兒自彈弦子,玉堂春清唱侑酒。弄得三官骨松筋癢,神盪魂迷。王定見天色晚了,不見三官動身,連催了幾次。丫頭受鴇兒之命,不與他傳。王定又不得進房,等了一個黃昏,翠紅要留他宿歇,王定不肯,自回下處去了。公子直飲到二鼓方散。玉堂春殷勤伏侍公子上床,解衣就寢,真箇男貪女愛,倒鳳顛鸞,徹夜交情,不在話下。

    天明,鴇兒叫廚下擺酒煮湯,自進香房,追紅討喜,叫一聲:『王姐夫,可喜!可喜!』丫頭、小廝都來磕頭。公子分付王定,每人賞銀一兩。翠香、翠紅各賞衣服一套,折釵銀三兩。王定早晨本要來接公子回寓,見他撒漫使錢,有不然之色。公子暗想:『在這奴才手裏討針線,好不爽利,索性將皮箱搬到院裏,自家便當。』鴇兒見皮箱來了,愈加奉承。真箇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不覺住了一個多月。老鴇要生心科派,設一大席酒,搬戲演樂,專請三官、玉姐二人赴席。

    鴇子舉杯敬公子說:『王姐夫,我女兒與你成了夫婦,地久天長,凡家中事務,望乞扶持。』那三官心裏只怕鴇子心裏不自在,看那銀子猶如糞土,憑老鴇說謊,欠下許多債負,都替他還。又打若干首飾酒器,做若干衣服,又許他改造房子。

    又造百花樓一座,與玉堂春做臥房。隨其科派,件件許了。正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急得家人王定手足無措,三回五次,催他回去。三官初時含糊答應,以後逼急了,反將王定痛罵。王定沒奈何,只得到求玉姐勸他。玉姐素知虔婆利害,也來苦勸公子道:『「人無千日好,花有幾時紅?」你一日無錢,他番了臉來,就不認得你。』三官此時手內還有錢鈔,那裏信他這話。

    王定暗想:『心愛的人還不聽他,我勸他則甚?』又想:『老爺若知此事,如何了得!不如回家報與老爺知道,憑他怎麼裁處,與我無干。』王定乃對三官說:『我在北京無用,先回去罷!』三官正厭王定多管,巴不得他開身,說:『王定,你去時,我與你十兩盤費,你到家中稟老爺,只說帳未完,三叔先使我來問安。』玉姐也送五兩,鴇子也送五兩。王定拜別三官而去。正是: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且說三官被酒色迷住,不想回家,光陰似箭,不覺一年。亡八淫婦,終日科派。莫說上頭、做生、討粉頭、買丫環,連亡八的壽壙都打得到,三官手內財空。

    亡八一見無錢,凡事疏淡,不照常答應奉承。又住了半月,一家大小作鬧起來。

    老鴇對玉姐說:『「有錢便是本司院,無錢便是養濟院。」王公子沒錢了,還留在此做甚!那曾見本司院舉了節婦,你卻呆守那窮鬼做甚?』玉姐聽說,只當耳邊之風。一日三官下樓往外去了,丫頭來報與鴇子。鴇子叫玉堂春下來:『我問你,幾時打發王三起身?』玉姐見話不投機,復身向樓上便走。鴇子隨即跟上樓來,說:『奴才,不理我麼?』玉姐說:『你們這等沒天理,王公子三萬兩銀子,俱送在我家。若不是他時,我家東也欠債,西也欠債,焉有今日這等足用?』鴇子怒發,一頭撞去,高叫:『三兒打娘哩!』亡八聽見,不分是非,便拿了皮鞭,趕上樓來,將玉姐摚跌在樓上,舉鞭亂打,打得髻偏發亂,血淚交流。

    且說三官在午門外,與朋友相敘,忽然面熱肉顫,心下懷疑,即辭歸,徑走上百花樓。看見玉姐如此模樣,心如刀割,慌忙撫摩,問其緣故。玉姐睜開雙眼,看見三官,強把精神掙着說:『俺的家務事,與你無干!』三官說:『冤家,你為我受打,還說無干?明日辭去,免得累你受苦。』玉姐說:『哥哥,當初勸你回去,你卻不依我。如今孤身在此,盤纏又無,三千餘裏,怎生去得?我如何放得心?你若不能還鄉,流落在外,又不如忍氣且住幾日。』三官聽說,悶倒在地。

    玉姐近前抱住公子,說:『哥哥,你今後休要下樓去,看那亡八、淫婦怎麼樣行來?』三官說:『欲待回家,難見父母兄嫂;待不去,又受不得亡八冷言熱語。我又捨不得你,待住,那亡八、淫婦只管打你。』玉姐說:『哥哥,打不打你休管他,我與你是從小的兒女夫妻,你豈可一旦別了我!』

    看看天色又晚,房中往常時丫頭秉燈上來,今日火也不與了。玉姐見三官痛傷,用手扯到床上睡了,一遞一聲長吁短氣。三官與玉姐說:『不如我去罷!再接有錢的客官,省你受氣。』

    玉姐說:『哥哥,那亡八、淫婦,任他打我,你好歹休要起身。哥哥在時,奴命在,你真箇要去,我只一死。』二人直哭到天明。起來,無人與他碗水。玉姐叫丫頭:『拿鍾茶來與你姐夫吃。』鴇子聽見,高聲大罵:『大膽奴才,少打。叫小三自家來取。』那丫頭、小廝都不敢來。

    玉姐無奈,只得自己下樓,到廚下盛碗飯,淚滴滴自拿上樓去,說:『哥哥,你吃飯來。』公子才要吃,又聽得下邊罵,待不吃,玉姐又勸。公子方才吃得一口,那淫婦在樓下說:『小三,大膽奴才,那有巧媳婦做出無米粥?』三官分明聽得他話,只索隱忍。正是:

    囊中有物精神旺,手內無錢面目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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