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 簡介 目錄 A-AA+ 書籤 查字

             

第廿四卷 玉堂春落難逢夫 (5)

警世通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9

    眾人曉得三官敗過三萬銀子是真的,謀命的事未必,都將好言勸解。玉姐說:『列位,你既勸我不要到官,也得我罵他幾句,出這口氣。』眾人說:『憑你罵罷!』玉姐罵道:『你這亡八是餵不飽的狗,鴇子是填不滿的坑。不肯思量做生理,只是排局騙別人。奉承儘是天羅網,說話皆是陷人坑。只圖你家長興旺,那管他人貧不貧。

    八百好錢買了我,與你掙了多少銀。我父叫做周彥亨,大同城裏有名人。買良為賤該甚罪?興販人口問充軍。哄誘良家子弟猶自可,圖財殺命罪非輕!你一家萬分無天理,我且說你兩三分。』

    眾人說:『玉姐,罵得勾了。』鴇子說:『讓你罵許多時,如今該回去了。』

    玉姐說:『要我回去,須立個文書執照與我。』眾人說;『文書如何寫?』玉姐說:『要寫「不合買良為娼,及圖財殺命」等話。』亡八那裏肯寫。玉姐又叫起屈來。眾人說:『買良為娼,也是門戶常事。那人命事不的實,卻難招認。我們只主張寫個贖身文書與你罷!』亡八還不肯。眾人說:『你莫說別項,只王公子三萬銀子也勾買三百個粉頭了。玉姐左右心不向你了,舍了他罷!』

    眾人都到酒店裏面,討了一張綿紙,一人念,一人寫,只要亡八、鴇子押花。玉姐道:『若寫得不公道,我就扯碎了。』眾人道:『還你停當。』寫道:『立文書本司樂戶蘇淮,同妻一秤金,向將錢八百文,討大同府人周彥亨女玉堂春在家,本望接客靠老,奈女不願為娼……』寫到『不願為娼』,玉姐說:『這句就是了。須要寫收過王公子財禮銀三萬兩。』亡八道:『三兒,你也拿些公道出來,這一年多費用去了,難道也算?』眾人道:『只寫二萬罷。』又寫道:『……有南京公子王順卿,與女相愛,淮得過銀二萬兩,憑眾議作贖身財禮。今後聽憑玉堂春嫁人,並與本戶無干。立此為照。』後寫『正德年月日,立文書樂戶蘇淮同妻一秤金』。

    見人有十餘人,眾人先押了花。蘇淮只得也押了,一秤金也畫個十字。玉姐收訖。又說:『列位老爹!我還有一件事,要先講個明。』眾人曰:『又是甚事?』玉姐曰;『那百花樓,原是王公子蓋的,撥與我住。丫頭原是公子買的,要叫兩個來伏侍我。以後米麵、柴薪、菜蔬等項,須是一一供給,不許掯勒短少,直待我嫁人方止。』眾人說:『這事都依着你。』玉姐辭謝先回。亡八又請眾人吃過酒飯方散。正是:

    周郎妙計高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話說公子在路,夜住曉行,不數日,來到金陵自家門首下馬。王定看見,唬了一驚。上前把馬扯住,進的裏面。三官坐下,王定一家拜見了。三官就問:『我老爺安麼?』王定說:『安。』『大叔、二叔、姑爺、姑娘何如?』王定說:『俱安。』又問:『你聽得老爺說我家來,他要怎麼處?』王定不言,長吁一口氣,只看看天。三官就知其意:『你不言語,想是老爺要打死我。』王定說:『三叔,老爺誓不留你,今番不要見老爺了,私去看看老奶奶和姐姐、兄嫂,討些盤費,他方去安身罷!』公子又問:『老爺這二年,與何人相厚?央他來與我說個人情。』王定說:『無人敢說。只除是姑娘、姑爹,意思間稍題題,也不敢直說。』

    三官道:『王定,你去請姑爹來,我與他講這件事。』王定即時去請劉齋長、何上舍到來。敘禮畢,何、劉二位說:『三舅,你在此,等俺兩個與咱爺講過,使人來叫你。若不依時,捎信與你,作速逃命。』

    二人說罷,竟往潭府來見了王尚書。坐下,茶罷,王爺問何上舍:『田莊好麼?』上舍答道:『好!』王爺又問劉齋長:『學業何如?』答說:『不敢,連日有事,不得讀書。』王爺笑道:『「讀書過萬卷,下筆如有神。」秀才將何為本?「家無讀書子,官從何處來?」今後須宜勤學,不可將光陰錯過。』劉齋長唯唯謝教。何上舍問:『客位前這牆幾時築的?一向不見。』王爺笑曰:『我年大了,無多田產,日後恐怕大的二的爭競,預先分為兩分。』二人笑說:『三分家事,如何只做兩分?三官回來,叫他那裏住?』

    王爺聞說,心中大惱:『老夫平生兩個小兒,那裏又有第三個?』二人齊聲叫:『爺,你如何不疼三官王景隆?當初還是爺不是,托他在北京討帳,無有一個去接尋。休說三官十六七歲,北京是花柳之所;就是久慣江湖,也迷了心。』二人雙膝跪下,吊下淚來。王爺聽說:『沒下稍的狗畜生,不知死在那裏了,再休題起了!』正說間,二位姑娘也到。

    眾人都知三官到家,只哄着王爺一人。王爺說:『今日不請都來,想必有甚事情?』

    即叫家奴擺酒。何靜庵欠身打一躬曰:『你閨女昨晚作一夢,夢三官王景隆身上藍縷,叫他姐姐救他性命。三更鼓做了這個夢,半夜捶床搗枕哭到天明,埋怨着我不接三官,今日特來問問三舅的信音。』劉心齋亦說:『自三舅在京,我夫婦日夜不安,今我與姨夫湊些盤費,明日起身去接他回來。』王爺含淚道:『賢婿,家中還有兩個兒子,無他又待怎生?』何、劉二人往外就走。王爺向前扯住問:『賢婿何故起身?』二人說:『爺撒手,你家親生子還是如此,何況我女婿也?』

    大小兒女放聲大哭,兩個哥哥一齊下跪,女婿也跪在地上,奶奶在後邊吊下淚來。

    引得王爺心動,亦哭起來。

    王定跑出來說:『三叔,如今老爺在那裏哭你,你好過去見老爺,不要待等惱了。』王定推着公子進前廳跪下說:『爹爹!不孝兒王景隆今日回了。』那王爺兩手擦了淚眼,說:『那無恥畜生,不知死的往那裏去了。北京城街上最多游食光棍,偶與畜生面龐廝像,假充畜生來家,哄騙我財物,可叫小廝拿送三法司問罪!』那公子往外就走。

    二位姐姐趕至二門首攔住,說:『短命的,你待往那裏去?』三官說:『二位姐姐,開放條路與我逃命罷!』二位姐姐不肯撒手,推至前來雙膝跪下,兩個姐姐手指說:『短命的!娘為你痛得肝腸碎,一家大小為你哭得眼花,那個不牽掛!』眾人哭在傷情處,王爺一聲喝住眾人不要哭,說:『我依着二位姐夫,收了這畜生,可叫我怎麼處他?』眾人說:『消消氣再處。』

    王爺搖頭。奶奶說:『憑我打罷。』王爺說:『可打多少?』眾人說:『任爺爺打多少。』王爺道:『須依我說,不可阻我,要打一百。』大姐、二姐跪下說:『爹爹嚴命,不敢阻當,容你兒代替罷!』大哥、二哥每人替上二十,大姐、二姐每人亦替二十。王爺說;『打他二十。』大姐、二姐說:『叫他姐夫也替他二十,只看他這等黃瘦,一棍打在哪裏?等他膔滿肉肥,那時打他不遲。』王爺笑道:『我兒,你也說得是。想這畜生,天理已絕,良心已喪,打他何益?我問你:「家無生活計,不怕斗量金。」我如今又不做官了,無處掙錢,作何生意以為餬口之計?要做買賣,我又無本錢與你。二位姐夫問他那銀子還有多少?』何、劉便問:『三舅銀子還有多少?』王定抬過皮箱打開,儘是金銀首飾器皿等物。

    王爺大怒,罵:『狗畜生!你在哪裏偷的這東西?快寫首狀,休要玷辱了門庭。』

    三官高叫:『我爹爹息怒,聽不肖兒一言。』遂將初遇玉堂春,後來被鴇兒如何哄騙盡了,如何虧了王銀匠收留,又虧了金哥報信,玉堂春私將銀兩贈我回鄉,這些首飾器皿,皆玉堂春所贈,備細述了一遍。王爺說,罵道:『無恥狗畜生!自家三萬銀子都花了,卻要娼婦的東西,可不羞殺了人。』三官說:『兒不曾強要他的,是他情願與我的。』王爺說:『這也罷了,看你姐夫面上,與你一個莊子,你自去耕地布種。』公子不言。王爺怒道:『王景隆,你不言怎麼說?』公子說:『這事不是孩兒做的。』王爺說:『這事不是你做的,你還去嫖院罷!』

    三官說:『兒要讀書。』王爺笑曰:『你已放蕩了,心猿意馬,讀甚麼書?』公子說:『孩兒此回篤志用心讀書。』王爺說:『既知讀書好,緣何這等胡為?』

    何靜庵立起身來說:『三舅受了艱難苦楚,這下來改過遷善,料想要用心讀書。』

    王爺說:『就依你眾人說,送他到書房裏去,叫兩個小廝去伏侍他。』即時就叫小廝送三官往書院裏去。兩個姐夫又來說:『三舅久別,望老爺留住他,與小婿共飲則可。』王爺說:『賢婿,你如此乃非教子之方,休要縱他。』二人道:『老爺言之最善。』於是翁婿大家痛飲,盡醉方歸。這一出父子相會,分明是:

    月被雲遮重露彩,花遭霜打又逢春。

打開手機掃描閱讀

收藏 書評 打賞

上一頁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