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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卷 玉堂春落難逢夫 (7)

警世通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9

    且說十三省鄉試榜都到午門外張掛,王銀匠邀金哥說:『王三官不知中了不曾?』兩個跑在午門外南直隸榜下,看解元是【書經】,往下第四個乃王景隆。

    王匠說:『金哥好了,三叔已中在第四名。』金哥道:『你看看的確,怕你識不得字。』王匠說:『你說話好欺人,我讀書讀到【孟子】,難道這三個字也認不得,隨你叫誰看。』金哥聽說大喜。二人買了一本鄉試錄,走到本司院裡去報玉堂春說:『三叔中了。』玉姐叫丫頭將試錄拿上樓來,展開看了,上刊『第四名王景隆』,註明『應天府儒士,【禮記】』。

    玉姐步出樓門,叫丫頭忙排香案,拜謝天地。起來先把王匠謝了,轉身又謝金哥。唬得亡八,鴇子魂不在體。商議到:『王三中了舉,不久到京,白白地要了玉堂春去,可不人財兩失?三兒向他孤老,決沒甚好言語,搬鬥是非,教他報往日之仇,此事如何了?』鴇子說:『不若先下手爲強。』亡八說:『怎麼樣下手?』老鴇說:『咱已收了沈官人一千兩銀子,如今再要了他一千,賤些價錢賣與他罷。』亡八道;『三兒不肯如何?』

    鴇子說:『明日殺豬宰羊,買一桌紙錢,假說東嶽廟看會,燒了紙,說了誓,合家從良,再不在煙花巷裡。小三若聞知從良一節,必然也要往岳廟燒香。叫沈官人先安轎子,徑抬往山西去。公子那時就來,不見他的情人,心下就冷了。』亡八說:『此計大妙。』即時暗暗地與沈洪商議,又要了他一千銀子。

    次早,丫頭報與玉姐:『俺家殺豬宰羊,上岳廟哩。』玉姐問:『爲何?』

    丫頭道:『聽得媽媽說:「爲王姐夫中了,恐怕他到京來報仇,今日發願,合家從良。」』玉姐說:『是真是假?』丫頭說:『當真哩!昨日沈姐夫都辭去了。

    如今再不接客了。』玉姐說:『既如此,你對媽媽說,我也要去燒香。』老鴇說:『三姐,你要去,快梳洗,我喚轎兒抬你。』玉姐梳妝打扮,同老鴇出的門來。

    正見四個人,抬著一頂空轎。老鴇便問:『此轎是雇的?』這人說:『正是。』

    老鴇說:『這裡到岳廟要多少雇價?』那人說:『抬去抬來,要一錢銀子。』老鴇說:『只是五分。』那人說:『這個事小,請老人家上轎。』老鴇說:『不是我坐,是我女兒要坐。』玉姐上轎,那二人抬著,不往東嶽廟去,逕往西門去了。

    走有數里,到了上高轉折去處,玉姐回頭,看見沈洪在後騎著個騾子。玉姐大叫一聲:『吆!想是亡八、鴇子盜賣我了!』玉姐大罵:『你這些賊狗奴,抬我往那裡去?』沈洪說:『往那裡去?我爲你去了二千兩銀子,買你往山西家去。』

    玉姐在轎中號啕大哭,罵聲不絕。那轎夫抬了飛也似走。行了一日,天色已晚。

    沈洪尋了一座店房,排合卺美酒,指望洞房歡樂。誰知玉姐題著便罵,觸著便打。

    沈洪見店中人多,恐怕出醜,想道:『瓮中之鱉,不怕他走了,權耐幾日,到我家中,何愁不從。』於是反將好話奉承,並不去犯他。玉姐終日啼哭,自不必說。

    卻說公子一到北京,將行李上店,自己帶兩個家人,就往王銀匠家,探問玉堂春消息。王匠請公子坐下:『有見成酒,且吃三杯接風,慢慢告訴。』王匠就拿酒來斟上。三官不好推辭,連飲了三杯。又問:『玉姐敢不知我來?』王匠叫:『三叔開懷,再飲三杯!』三官說:『勾了,不吃了。』王匠說:『三叔久別,多飲幾杯,不要太謙。』公子又飲了幾杯,問:『這幾日曾見玉姐不曾?』王匠又叫:『三叔且莫問此事,再吃三杯。』公子心疑,站起說:『有甚或長或短,說個明白,休悶死我也!』王匠只是勸酒。

    卻說金哥在門首經過,知道公子在內,進來磕頭叫喜。三官問金哥:『你三嬸近日何如?』金哥年幼多嘴說:『賣了。』三官急問說:『賣了誰?』王匠瞅了金哥一眼,金哥縮了口。公子堅執盤問,二人瞞不過,說:『三嬸賣了。』公子問:『幾時賣了?』王匠說:『有一個月了。』公子聽說,一頭撞在塵埃,二人忙扶起來。

    公子問金哥:『賣到那裡去了?』金哥說:『賣與山西客人沈洪去了。』三官說:『你那三嬸就怎麼肯去?』金哥敘出:『鴇兒假意從良,殺豬宰羊上岳廟,哄三嬸同去燒香,私與沈洪約定,雇下轎子抬去,不知下落。』公子說:『亡八盜賣我玉堂春,我與他算帳!』那時叫金哥跟著,帶領家人,逕到本司院裡,進的院門,亡八眼快,跑去躲了。公子問眾丫頭:『你家玉姐何在?』

    無人敢應。公子發怒,房中尋見老鴇,一把揪住,叫家人亂打。金哥勸住。公子就走在百花樓上,看見錦帳羅幃,越加怒惱。把箱籠盡行打碎,氣得痴呆了。問:『丫頭,你姐姐嫁那家去?可老實說,饒你打。』丫頭說:『去燒香,不知道就偷賣了他。』公子滿眼落淚,說:『冤家,不知是正妻,是偏妾?』丫頭說:『他家裡自有老婆。』公子聽說,心中大怒,恨罵亡八、淫婦不仁不義!丫頭說:『他今日嫁別人去了,還疼他怎的?』公子滿眼流淚。

    正說間,忽報朋友來訪。金哥勸:『三叔休惱,三嬸一時不在了,你縱然哭他,他也不知道。今有許多相公在店中相訪,聞公子在院中,都要來。』公子聽說,恐怕朋友笑話,即便起身回店。公子心中氣悶,無心應舉,意欲束裝回家。

    朋友聞知,都來勸說:『順卿兄,功名是大事,表子是末節,那裡有爲表子而不去求功名之理?』公子說:『列位不知,我奮志勤學,皆爲玉堂春的言語激我。

    冤家爲我受了千辛萬苦,我怎肯輕舍?』眾人叫:『順卿兄,你倘聯捷,幸在彼地,見之何難?你若回家,憂慮成病,父母懸心,朋友笑恥,你有何益?』三官自思言之最當,倘或僥倖,得到山西,平生願足矣,數言勸醒公子。會試日期已到,公子進了三場,果中金榜二甲第八名,刑部觀政。三個月,選了真定府理刑官。即遣轎馬迎請父母兄嫂。父母不來,回書說:『教他做官勤慎公廉,念你年長示娶,已聘劉都堂之女,不日送至任所成親。』公子一心只想玉堂春,全不以聘娶爲喜。正是:

    已將路柳爲連理,翻把家雞作野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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