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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卷 金明池吳清逢愛愛 (1)

警世通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9

    朱文燈下逢劉倩,師厚燕山遇故人。

    隔斷死生終不泯,人間最切是深情。

    話說大唐中和年間,博陵有個才子,姓崔,名護,生得風流俊雅,才貌無雙。

    偶遇春榜動,選場開,收拾琴劍書箱,前往長安應舉。時當暮春,崔生暫離旅舍,往城南郊外游賞。但覺口燥咽干,唇焦鼻熱。一來走得急,那時候也有些熱了。

    這崔生只為口渴,又無溪澗取水。只見一個去外:灼灼桃紅似火,依依綠柳如煙;竹籬,茅舍、黃土壁、白板扉,哰哰犬吠桃源中,兩兩黃鸝鳴翠柳。崔生去叩門,覓一口水。立了半日,不見一人出來。正無計結,忽聽得門內笑聲,崔生鷹覷鶻望,去門縫裏一瞧:元來那笑的,卻是一個女孩兒,約有十六歲。

    那女兒出來開門,崔生見了,口一發燥,咽一發乾,唇一發焦,鼻一發熱。連忙叉手向前道:『小娘子拜揖!』那女兒回個嬌嬌滴滴的萬福,道:『官人寵顧茅舍,有何見諭?』崔生道:『卑人博陵崔護,別無甚事,只因走遠氣喘,敢求勺水解渴則個。』女子聽罷,並無言語,疾忙進去,用纖纖玉手,捧着磁甌,盛半甌茶,遞與崔生。崔生接過,呷入口,透心也似涼好爽利。只得謝了自回,想着功名,自去赴選。誰想時運未到,金榜無名;離了長安,匆匆回鄉去了。

    倏忽一年,又遇開科。崔生又起身赴試。追憶故人,且把試事權時落後,急往城南,一路上東觀西望,只怕錯認了女兒住處。頃刻到門前,依舊桃紅柳綠,犬吠鶯啼。崔生至門,見寂寞無人,心中疑惑。還去門縫裏瞧時,不聞人聲。徘徊半晌,去白板扉上題四句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題罷,自回。

    明日放心不下,又去探看,忽見門兒呀地開了,走出一個人來。生得鬚眉皓白,鬢髮稀疏。身披白佈道袍,手執斑竹拄杖。堪為四皓商山客,做得磻溪執釣人。那老兒對崔生道:『君非崔護麼?』崔生道:『丈人拜揖,卑人是也。不知丈人何以見識?』那老兒道:『君殺我女兒,怎生不識?』驚得崔護面色如土,道:『卑人未嘗到老丈宅中,何出此言?』老兒道:『我女兒去歲獨自在家,遇你來覓水。去後昏昏如醉,不離床蓆。昨日忽說道:「去年今日曾遇崔郎,今日想必來也。」走到門前,望了一日,不見。轉身抬頭,忽見白板扉上詩,長哭一聲,瞥然倒地,老漢扶入房中,一夜不醒。早間忽然開眼道:「崔郎來了,爹爹好去迎接!』今君果至,豈非前定?且請進去一看。』

    誰想崔生入得門來,裏面哭了一聲。仔細看時,女兒死了。老兒道:『郎君今番真箇償命!』

    崔生此時,又驚又痛。便走到床前,坐在女兒頭邊,輕輕放起女兒的頭,伸直了自家腿,將女兒的頭,放在腿上,親着女兒的臉道:『小娘子,崔護在此!』頃刻間,那女兒三魂再至,七魄重生,須臾就走起來。老兒十分歡喜,就賠妝奩,招贅崔生為婿。後來崔生發跡為官,夫妻一世團圓。正是:

    月缺再圓,鏡離再合,花落再開,人死再活。

    為甚今日說這段話?這個便是死中得活。有一個多情的女兒,沒興遇着個子弟,不能成就,乾折了性命,反作成別人洞房花燭。正是:

    有緣千裏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說這女兒遇着的子弟,卻是宋朝東京開封府有一員外,姓吳,名子虛。平生是個真實的人,止生得一個兒子,名喚吳清。正是愛子嬌痴,獨兒得惜。那吳員外愛惜兒子,一日也不肯放出門。那兒子卻是風流博浪的人,專要結識朋友,覓柳尋花。忽一日,有兩個朋友來望,卻是金枝玉葉,鳳子龍孫,是宗室趙八節使之子,兄弟二人,大的諱應之,小的諱茂之,都是使錢的勤兒。兩個叫院子通報,吳小員外出來迎接,分賓而坐。獻茶畢,問道:『幸蒙恩降,不知又何使令?』

    二人道:『即今清明時候,金明池上,士女喧闐,遊人如蟻。欲同足下一游,尊意如何?』小員外大喜道:『蒙二兄不棄寒賤,當得奉賠。』小員外便教童兒挑了酒樽食罍,備三匹馬,與兩個同去。迤邐早到金明池。陶谷學士有首詩道:

    萬座笙歌醉後醒,繞池羅泬翠煙生。

    雲藏宮殿九重碧,日照乾坤五色明。

    波面畫橋天上落,岸邊遊客鑒中行。

    駕來將幸龍舟宴,花外風傳萬歲聲。

    三人繞池遊玩,但見:桃紅似錦,柳綠如煙。花間粉蝶雙雙,枝上黃鸝兩兩。

    踏青士女紛紛至,賞玩遊人隊隊來。三人就空處,飲了一回酒。吳小員外道:『今日天氣甚佳,只可惜少個侑酒的人兒。』二趙道:『酒已足矣,不如閒步消遣觀看士女遊人,強似呆坐。』三人挽手同行。剛動腳不多步,忽聞得一陣香風,絕似麝蘭香,又帶些脂粉氣。吳小員外迎這陣香風上去。忽見一簇婦女,如百花鬥彩,萬卉爭妍。內中一位娘子,剛則十五六歲模樣,身穿杏黃衫子,生得如何:

    眼橫秋水,眉拂春山,發似雲堆,足如蓮蕊。兩顆櫻桃分素口,一枝楊柳斗纖腰。

    未領略遍體溫香,早已睹十分丰韻。吳小員外看見,不覺遍體蘇麻,急欲捱身上前。卻被趙家兩兄弟拖回,道:『良家女子,不可調戲。恐耳目甚多,惹禍招非。』

    小員外雖然依允,卻似勾去了魂靈一般。那小娘子隨着眾女娘自去了。小員外與二趙相別自回。一夜不睡,道:『好個十相具足的小娘子,恨不曾訪問他居止姓名。若訪問得明白,央媒說合,或有三分僥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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