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9
且說那皮匠婦人,也知得錯認了,再也不來哭了。思量起來,一場惶恐,幾時不敢見人。這話且不說。再說玉秀在牢中湯水不吃,次日死了。又過了兩日,周氏也死了。洪三看看病重,獄卒告知安撫,安撫令官醫醫治,不痊而死。止有高氏渾身發腫,棒瘡疼痛熬不得,飯食不吃,服藥無用,也死了。可憐不勾半個月日,四個都死在牢中。獄卒通報,知府與吏商量,喬俊久不回家,妻妾在家,謀死人命,本該償命。凶身人等俱死,具表申奏朝廷,方可決斷。
不則一日,聖旨到下,開讀道:『凶身俱已身死,將家私抄扎入官。小二屍首,又無苦主親人來領,燒化了罷。』當時安撫即差吏去,打開喬俊家大門,將細軟錢物,盡數入官。燒了董小二屍首,不在話下。
卻說喬俊合當窮苦,在東京瀋瑞蓮家,全然不知家中之事。住了兩年,財本使得一空,被虔婆常常發語道:『我女兒戀住了你,又不能接客,怎的是了?你有錢鈔,將些出來使用;無錢,你自離了我家,等我女兒接別個客人。終不成餓死了我一家罷!』喬俊是個有錢過的人,今日無了錢,被虔婆趕了數次,眼中淚下。尋思要回鄉,又無盤纏。
那沈瑞蓮見喬俊淚下,也哭起來,道:『喬郎,是我苦了你!我有些日前趲下的零碎錢,與你些做盤纏回去了罷。你若有心,到家取得些錢,再來走一遭。』喬俊大喜,當晚收拾了舊衣服,打了一個衣包;沈行首取出三百貫文,把與喬俊打在包內。別了虔婆,馱了衣包,手提了一條棍棒,又辭了瑞蓮,兩個流淚而別。
且說喬俊於路搭船,不則一日,來到北新關。天色晚了,便投一個相識船主人家宿歇,明早入城。那船主人見了喬俊,吃了一驚,道:『喬官人,你一向在那裏去了,只管不回?你家中小娘子周氏,與一個僱工人有奸。大娘子取回一家住了,卻又與你女兒有奸。我聽得人說,不知爭奸也是怎的,大娘子謀殺了僱工人,酒大工洪三將屍丟在新橋河內。有了兩個月,屍首泛將起來,被人首告在安撫司。捉了大娘子、小娘子、你女兒並酒大工洪三到官,拷打不過,只得招認。
監在牢裏,受苦不過,如今四人都死了。朝廷文書下來,抄扎你家財產入官。你如今投那裏去好?』喬俊聽罷,卻似: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來!這喬俊驚得呆了半晌,語言不得。那船主人排些酒飯與喬俊吃,那裏吃得下!兩行淚珠,如雨收不住,哽咽悲啼,心下思量:『今日不想我閃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如何是好?』番來覆去,過了一夜。
次日黑早起來,辭了船主人,背了衣包,急急奔武林門來,到着自家對門一個古董店王將仕門首立了。看自家房屋,俱拆沒了,止有一片荒地。卻好王將仕開門,喬俊放下衣包,向前拜道:『老伯伯,不想小人不回,家中如此模樣!』
王將仕道:『喬官人,你一向在那裏不回?』喬俊道:『只為消折了本錢,歸鄉不得,並不知家中的消息。』王將仕邀喬俊到家中坐定道:『賢侄聽老身說,你去後,家中如此,……』把從頭之事,一一說了。『只好笑一個皮匠婦人,因丈夫死在外邊,到來錯認了屍。卻被王酒酒那廝首告,害了你大妻、小妾、女兒並洪三到官,被打得好苦惱,受疼不過,都死在牢裏,家產都抄扎入官了。你如今那裏去好?』
喬俊聽罷,兩淚如傾,辭別了王將仕。上南不是,落北又難!嘆了一口氣,道:『罷罷罷!我今年四十餘歲,兒女又無,財產妻妾俱喪了,去投誰的是好?』一徑走到西湖上第二橋,望着一湖清水便跳,投入水下而死。這喬俊一家人口,深可惜哉!
卻說王青這一日午後,同一般破落戶在西湖上閒蕩,剛到第二橋坐下,大家商量湊錢出來買碗酒吃。眾人道:『還勞王大哥去買,有些便宜。』只見王酒酒接錢在手,向西湖裏一撒,兩眼睜得圓滴溜,口中大罵道:『王青!那董小二奸人妻女、自取其死,與你何干?你只為詐錢不遂,害得我喬俊好苦!一門親丁四口,死無葬身之地。今日須償還我命來!』眾人知道是喬俊附體,替他磕頭告饒。
只見王青打自己把掌約有百餘,罵不絕口,跳入湖中而死。眾人傳說此事,都道喬俊雖然好色貪淫,卻不曾害人,今受此慘禍,九泉之下,怎放得王青過!這番索命,亦天理之必然也。後人有詩云:
喬俊貪淫害一門,王青毒害亦亡身。
從來好色亡家國,豈見詩書誤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