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9
知县谢了出门,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东京。归去那对门茶坊里,叫点茶婆婆:“认得我?”婆婆道:“官人失望。”赵再理道:“我便是对门赵知县,归到峰头驿安歇,到晓起来,人从、担仗都不见一个。罪过村间一老儿与我衣服盘费。不止一日,来到这里。”婆婆道:“官人错了!对门赵知县归来两个月了。”
赵再理道:“先归的是假,我是真的。”婆婆道:“那得有两个知县?”再理道:“相烦婆婆叫我妈妈过来。”婆婆仔细看时,果然和先前归来的不差分毫。只得走过去,只见赵知县在家坐地,婆婆道了万福,却和外面一般的。入到里面,见了妈妈,道:“外面又有一个知县归来。”妈妈道:“休要胡说!我只有一个儿子,那得有两个知县来!”婆婆道:“且去看一看。”
走到对门,赵再理道:“妈妈认得儿?”妈妈道:“汉子休胡说!我只有一个儿子,那得两个?”赵再理道:“儿是真的。儿归到峰头驿,睡了一夜。到晓,人从、行李都不见了。如此这般,来到这里。”看的人压肩叠背,拥约不开。赵再理捽着娘不肯放。点茶的婆婆道:“生知县时须有个瘢痕隐记。”妈妈道:“生那儿时,脊背下有一搭红记。”脱下衣裳,果然有一搭红记。看的人发一声喊:“先归的是假的!”
却说对门赵知县问门前为甚乱嚷?院子道:“门前又一个知县归来。”赵知县道:“甚人敢恁的无状!我已归来了,如何又一个赵知县?”出门,看的人都四散走开。知县道:“妈妈,这汉是甚人?如何扯住我的娘无状!”娘道:“我儿身上有红记,是真的。”赵知县也脱下衣裳,众人大喊一声,看那脊背上,也有一搭红记。众人道:“作怪!”
赵知县送赵再理去开封府,正直大尹升堂。那先回的赵知县,公然冠带入府,与大尹分宾而坐,谈是说非,大尹先自信了。反将赵再理喝骂,几番便要用刑拷打。赵再理理直气壮,不免将峰头驿安歇事情,高声抗辨。大尹再三不决,猛省思量:“有告札文凭是真的。”便问赵再理:“你是真的,告札文凭在那里?”赵再理道:“在峰头驿都不见了。”
大尹台旨,教客将请假的赵知县来。太守问:“判县郎中,可有告札文字在何处?”知县道:“有!令人去妈妈处取来呈上。”大尹叫:“赵再理,你既是真的,如何官告文凭,却在他处?”再理道:“告大尹,只因在峰头驿失去了。却问他几年及第?试官是兀谁?当年做甚题目?因何授得新会县知县?”大尹思量道:“也是。”
问那假的赵知县,一一对答,如赵再理所言,并无差误。大尹一发决断不下。那假的赵知县归家,把金珠送与推款司。自古“官不容针,私通车马。”推司接了假的知县金珠,开封府断配真的出境直到兖州奉符县,两个防送公人,带着衣包雨伞,押送上路。
不则一日,行了三四百里路。地名青岩山脚下,前后都没有人家。公人对赵再理道:“官人,商量句话。你到牢城营里,也是担土挑水,作塌杀你,不如就这里寻个自尽。非甘我二人之罪,正是上命差遣,盖不由己。我两个去本地官司讨得回文。你便早死,我们也得早早回京。”赵再理听说,叫苦连天:“罢,罢!死去阴司告状理会!”当时颤做一团,闭着眼等候棍子落下。
公人手里把着棍子,口里念道:“善去阴司,好归地府。”恰才举棍要打,只听得背后有人大叫道:“防送公人不得下手!”吓得公人放下棍子,看时,见一个六七岁孩儿,裹着光纱帽、绿襕衫、玉束带、甜鞋净袜,来到目前。公人问是谁?说道:“我非是人。”吓得两个公人,喏喏连声。便道:“他是真的赵知县,却如何打杀他?我与你一笏银,好看承他到奉符县。若坏了他性命,教你两个都回去不得。”一阵风,不见了小儿。二人便对赵知县道:“莫怪,不知道是真的!若得回东京,切莫题名!”迤逦来到奉符县牢城营,端公交割了。公人说上项事,端公便安排书院,请那赵知县教两个孩儿读书,不教他重难差役。然虽如此,坐过公堂的人,却教他做这勾当,好生愁闷,难过日子。
不觉捱了一年。时遇春初,往后花园闲步散闷,见花柳生芽,百禽鸣舞。思想为官一场,功名已付之度外。奈何骨肉分离,母子夫妻,俱不相认,不知前生作何罪业,受此恶报!糊口于此,终无出头之日,凄然堕下泪来。猛见一所池子,思量:“不如就池里投水而死,早去阴司地府告理他。”叹了口气,觑着池里一跳。只听得有人叫道:“不得投水!”回头看时,只见个光纱帽、绿襕衫、玉束带孩儿道:“知县,婆婆教你三月三日上东峰东岳左廊下,见九子母娘娘,与你一件物事,上东京报仇。”赵知县拜谢道:“尊神,如今在东京假赵某的是甚人?”孩儿道:“是广州皂角林大王。”说罢,一阵风不见了。
巴不得到三月三日,辞了端公,往东峰东岱岳烧香。上得岳庙,望那左廊下,见九子母娘娘,拜祝再三。转出庙后,有人叫:“赵知县。”回头看时,见一个孩儿,挽着三个角儿,棋子布背心,道:“婆婆叫你。”随那小儿,行半里田地看时,金钉朱户,碧瓦雕梁,望见殿上坐着一个婆婆,眉分两道雪,髻挽一窝丝,有三四个孩儿,叫:“恩人来了。”如何叫赵知县是恩人?他在广州做知县时,一年便救了两个小厮,三年便救几人性命,因此叫做恩人。知县在阶下拜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