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9
眼意心期卒未休,暗中終擬約登樓。
光陰負我難相偶,情緒牽人不自由。
遙夜定憐香蔽膝,悶時應弄玉搔頭;
櫻桃花謝梨花發,腸斷青春兩處愁。
右詩單說着『情色』二字。此二字,乃一體一用也。故色絢於目,情感於心,情色相生,心目相視。雖亙古迄今,仁人君子,弗能忘之。晉人有云:『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慧遠曰:『情色覺如磁石,遇針不覺合為一處;無情之物尚爾,何況我終日在情里做活計耶?』
如今只管說這『情色』二字則甚?且說個臨淮武公業,於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參軍。愛妾曰非煙,姓步氏,容止纖麗,弱不勝綺羅。善秦聲,好詩弄筆。
公業甚嬖之。比鄰乃天水趙氏第也,亦衣纓之族。其子趙象,端秀有文學。忽一日於南垣隙中窺見非煙,而神氣俱喪,廢食思之。遂厚賂公業之閽人,以情相告,閽有難色。後為賂所動,令妻伺非煙閒處,具言象意。非煙聞之,但含笑不答。
閽媼盡以語象,象發狂心蕩,不知所如。乃取薛濤箋,題一絕於上。詩曰:
綠暗紅稀起暝煙,獨將幽恨小庭前。
沉沉良夜與誰語?星隔銀河月半天。
寫訖,密緘之,祈閽媼達於非煙。非煙讀畢,吁嗟良久,向媼而言曰:『我亦曾窺見趙郎,大好才貌。今生薄福,不得當之。嘗嫌武生粗焊,非青雲器也。』
乃復酬篇,寫於金鳳箋。詩曰:
畫檐春燕須知宿,蘭浦雙鴛肯獨飛。
長恨桃源諸女伴,待閒花里送郎歸。
封付閽媼,令遺象。象啟緘,喜曰:『吾事諧矣!』但靜坐焚香,時時虔禱以候。
越數日,將夕,閽媼促步而至,笑且拜曰:『趙郎願見神仙否?』象驚,連問之。傳非煙語曰:『功曹今夜府直,可謂良時。妾家後庭,即君之前垣也。若不渝約好,專望來儀,方可候晤。』語罷,既曛黑,象乘梯而登,非煙已置重榻於下。既下,見非煙艷妝盛服,迎入室中,相攜就寢,盡繾綣之意焉。及曉,象執非煙手曰:『接傾城之貌,挹希世之人。已擔幽明,永奉歡狎。』言訖,潛歸。
茲後不盈旬日,常得一期於後庭矣。展幽徹之恩,罄宿昔之情,以為鬼鳥不知,人神相助。如是者周歲。無何,非煙數以細故撻其女奴,奴銜之,乘間盡以告公業。公業曰:『汝慎勿揚聲,我當自察之!』後至堂直日,乃密陳狀請假。迨夜,如常入直,遂潛伏里門。俟暮鼓既作,躡足而回,循牆至後庭。見非煙方倚戶微吟,象則據垣斜睇。公業不勝其忿,挺前欲擒象,象覺跳出,公業持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非煙詰之。非煙色動,不以實告。公業愈怒,縛之林柱,鞭撻血流。非煙但云:『生則相親,死亦無恨。』遂飲杯水而絕。象乃變服易名,遠竄於江湖間,稍避其鋒焉。可憐雨散雲消,花殘月缺。
且如趙象知機識務,離脫虎口,免遭毒手,可謂善悔過者也。於今又有個不識竅的小二哥,也與個婦人私通,日日貪歡,朝朝迷戀,後惹出一場禍來,屍橫刀下,命赴陰間。致母不得侍,妻不得顧,子號寒於嚴冬,女啼飢於永晝。靜而思之,着何來由!況這婦人不害了你一條性命了?真箇:蛾眉本是嬋娟刃,殺盡風流世上人。
說話的,你道這婦人住居何處?姓甚名誰?元來是浙江杭州府武林門外落鄉村中,一個姓蔣的生的女兒,小字淑真。生得甚是標緻,臉襯桃花,比桃花不紅不白;眉分柳葉,如柳葉猶細猶彎。自小聰明,從來機巧。善描龍而刺鳳,能剪雪以裁雲。心中只是好些風月,又飲得幾杯酒。年已及笄,父母議親,東也不成,西也不就。每興鑿穴之私,常感傷春之病。自恨芳年不偶,鬱鬱不樂。垂簾不捲,羞殺紫燕雙飛;高閣慵憑,厭聽黃鶯並語。未知此女幾時得偶素願?因成商調【醋葫蘆】小令十篇,繫於事後,少述斯女始末之情。奉勞歌伴,先聽格律,後聽蕪詞:
『湛秋波兩剪明,露金蓮三寸小。弄春風楊柳細身腰,比紅兒態度應更嬌。他生得諸般齊妙,縱司空見慣也魂消!』
況這蔣家女兒,如此容貌,如此伶俐,緣何豪門巨族,王孫公子,文士富商,不行求聘?卻這女兒心性有些蹺蹊,描眉畫眼,傅粉施朱。梳個縱鬢頭兒,着件叩身衫子;做張做勢,喬模喬樣。或倚檻凝神,或臨街獻笑,因此閭里皆鄙之。
所以遷延歲月,頓失光陰,不覺二十餘歲。隔鄰有一兒子,名叫阿巧,未曾出幼,常來女家嬉戲,不料此女已動不正之心有日矣。況阿巧不甚長成,父母不以為怪,遂得通家往來無間。一日,女父母他適,阿巧偶來,其女相誘入室,強合焉。忽聞扣戶聲急,阿巧驚遁而去,女父母至家亦不知也。且此女欲心如熾,久渴此事,自從情竇一開,不能自已。阿巧回家,驚氣衝心而殞。女聞其死,哀痛彌極,但不敢形諸顏頰。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鎖修眉恨尚存,痛知心人已亡。霎時間雲雨散巫陽,自別來幾日行坐想。空撇下一天情況,則除是夢裡見才郎。』
這女兒自因阿巧死後,心中好生不快活,自思量道:『皆由我之過,送了他青春一命。』日逐蹀躞不下。倏爾又是一個月來。女兒晨起梳妝,父母偶然視聽,其女顏色精神,語言恍惚,老兒因謂媽媽曰:『莫非淑真做出來了?』殊不知其女春色飄零,蝶粉蜂黃都退了;韶華狼藉,花心柳眼已開殘。媽媽、老兒互相埋怨了一會,只怕親戚恥笑,『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在家中,卻如私鹽包兒,脫手方可。不然,直待事發,弄出醜來,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