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9
欲學爲仙說與賢,長生不死是虛傳。
少貪色慾身康健,心不瞞人便是仙。
說這四句詩,單說一個官人,二十年燈窗用心,苦志勤學,誰知時也,運也,命也,連舉不第,沒分做官,有分做仙去。這大宋第三帝主,乃是真宗皇帝。景德四年秋八月中,這個官人水鄉爲活,捕魚爲生。捕魚有四般:攀矰者仰,鳴榔者鬧,垂釣者靜,撒網者舞。這個官人在一座州,謂之江州,軍號定江軍。去這江州東門,謂之九江門;外一條江,隨地呼爲潯陽江。
萬里長江水似傾,東連大海若雷鳴。
一江護國清泠水,不請衣糧百萬兵。
這官人於八月十四夜,解放漁船,用棹竿掉開,至江中,水光月色,上下相照。這官人用手拿起網來,就江心一撒,連撒三網,一鱗不獲。只聽得有人叫道:『劉本道,劉本道,大丈夫不進取光顯,何故捕魚而墮志?』
那官人吃一驚,連名道姓,叫得好親。收了網,四下看時,不見一人。再將網起來撒,又有人叫。四顧又不見人。似此三番,當夜不曾捕魚,使船傍岸。到明日十五夜,再使船到江心,又有人連名道姓,叫劉本道。本道焦躁,放下網聽時,是後面有人叫。使船到後看時,其聲從蘆葦中出。及至尋入蘆葦之中,並無一人,卻不作怪!使出江心舉網再撒,約莫網重,收網起來看時,本道又驚又喜,打得一尾赤梢金色鯉魚,約長五尺。
本道道謝天地,來日將入城去賣,有三五日糧食。將船傍岸,纜住鯉魚,放在船板底下,活水養著。待欲將身入艙內解衣睡,覺肚中又飢又渴。看船中時,別無止飢止渴的物。怎的好?番來覆去,思量去那江岸上,有個開村酒店張大公家,買些酒吃才好。就船中取一個盛酒的葫蘆上岸來,左脅下挾著棹竿,右手提著葫蘆,乘著月色,沿江而走。
肚裡思量:知他張大公睡也未睡?未睡時,叫開門,沽些酒吃。睡了時,只得忍饑渴睡一夜。迤邐行來,約離船邊半里多路,見一簇人家,這裡便是張大公家。
到他門前,打一望,裡面有燈也無,但見張大公家有燈。怎見得,有隻詞名【西江月】,單詠著這燈花:
零落不因春雨,吹殘豈藉東風。結成一朵自然紅,費盡工夫怎種。
有焰難藏粉蝶,生花不惹游蜂。更闌人靜畫堂中,曾伴玉人春夢。
本道見張大公家有燈,叫道:『我來問公公沽些酒吃,公公睡了便休;未睡時,可沽些與我。』張大公道:『老漢未睡。』開了門,問劉官人討了葫蘆,問了升數,入去盛將出來道:『酒便有,卻是冷酒。』本道說與公公:『今夜無錢,來日賣了魚,卻把錢來還。』張大公道:『妨甚事。』
張大公關了門,本道挾著棹竿,提著葫蘆,一面行,肚中又飢,顧不得冷酒,一面吃,就路上也吃了二停。到得船邊,月明下,見一個人球頭光紗帽,寬袖綠羅袍,身材不滿三尺,覷著本道掩面大哭道:『吾之子孫,被汝獲盡!』本道見了大驚,江邊無這般人,莫非是鬼!放下葫蘆,將手中棹竿去打。叫聲:『著!』
打一看時,火光迸散,豁剌剌地一聲響。本道凝睛看時,不是有分爲仙,險些做個江邊失路鬼,波內橫亡人。有詩爲證:
高人多慕神仙好,幾時身在蓬萊島。
由來仙境在人心,清歌試聽漁家傲。
此理漁人知得少,不經指示誰能曉。
君欲求魚何處非,鵲橋有路通仙道。
當下本道看時,不見了球頭光紗帽,寬袖綠羅袍,身不滿三尺的人。卻不作怪!到這纜船岸邊,卻待下船去,本道叫聲苦,不知高低,去江岸邊不見了船。『不知甚人偷了我的船去?』看那江對岸,萬籟無聲;下江一帶,又無甚船隻。今夜卻是那裡去歇息?思量:『這船無人偷我的,多時捕魚不曾失了船,今日卻不見了,這船不是下江人偷去,還是上江人偷我的!』
本道不來下江尋船,將葫蘆中酒吃盡了,葫蘆撇在江岸,沿那岸走。從二更走至三更,那裡見有船。思量:『今夜何處去好?』走來走去,不知路徑。走到一座莊院前,放下棹竿,打一望,只見莊裡停著燈。本道進退無門,欲待叫,這莊上素不相識;欲待不叫,又無棲止處。只得叫道:『有人麼?念本道是打魚的,因失了船,尋來到此。夜深無止宿處,萬望莊主暫借莊上告宿一宵。』只聽得莊內有人應道:『來也!官人少待。』卻是女人聲息。那女娘開放莊門,本道低頭作揖,女娘答禮相邀道:『官人請進,且過一宵了去。』本道謝了,挾著棹竿,隨那女娘入去。
女娘把莊門掩上,引至草堂坐地,問過了姓名,殷勤啟齒道:『敢怕官人肚飢,安排些酒食與官人充飢,未知何如?』本道道:『謝娘子,胡亂安頓一個去處,教過得一夜,深謝相留!』女娘道:『不妨,有歇臥處,……』
說猶未了,只聽得外面有人聲喚:『阿耶!阿耶!我不撩撥你,卻打了我!這人不到別處去,定走來我莊上借宿。』這人喚開門,本道吃一驚:『告娘子,外面聲喚的是何人?』女娘道:『是我哥哥。』本道且走入一壁廂黑地里立著看時,女娘移身去開門,與哥哥叫聲萬福。那人叫喚:『阿耶!阿耶!妹妹關上門,隨我入來。』女娘將莊門掩了,請哥哥到草堂坐地。本道看那草堂上的人,叫聲苦:『我這性命須休!』正是豬羊入屠宰之家,一腳腳來尋死路。有詩爲證:
撇了先妻娶晚妻,晚妻終不戀前兒。
先妻卻在晚妻喪,蓋爲冤家沒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