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16
却说郑武公夫人,是申侯之女姜氏。所生二子,长曰寤生,次曰段。为何唤做寤生?原来姜氏夫人分娩之时,不曾坐蓐,在睡梦中产下,醒觉方知。姜氏吃了一惊,以此取名寤生,心中便有不快之意。乃生次子段,长成得一表人才,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又且多力善射,武艺高强。姜氏心中偏爱此子,若袭位为君,岂不胜寤生十倍?屡次向其夫武公,称道次子之贤,宜立为嗣。武公曰:“长幼有序,不可紊乱。况寤生无过,岂可废长而立幼乎?”
遂立寤生为世子。只以小小共城,为段之食邑,号曰共叔。姜氏心中愈加不悦。及武公薨,寤生即位,是为郑庄公,仍①代父为周卿士。姜氏夫人见共叔无权,心中怏怏。乃谓庄公曰:“汝承父位,享地数百里,使同胞之弟,容身蕞尔②,于心何忍!”
①仍:作因而解,与“乃”同,不作仍旧解。②蕞zuì尔:小狭。
庄公曰:“惟母所欲。”
姜氏曰:“何不以制邑封之?”
庄公曰:“制邑岩险著名,先王遗命,不许分封。除此之外,无不奉命。”
姜氏曰:“其次则京城亦可。”
庄公默然不语。姜氏作色曰:“再若不允,惟有逐之他国,使其别图仕进,以糊口耳。”
庄公连声曰:“不敢,不敢!”
遂唯唯而退。
次日升殿,即宣共叔段,欲封之。大夫祭足谏曰:“不可。天无二日,民无二君。京城有百雉之雄,地广民众,与荥阳相等。况共叔,夫人之爱子,若封之大邑,是二君也!恃其内宠,恐有后患。”
庄公曰:“我母之命,何敢拒之?”
遂封共叔于京城。共叔谢恩已毕,入宫来辞姜氏。姜氏屏去左右,私谓段曰:“汝兄不念同胞之情,待汝甚薄。今日之封,我再三恳求,虽则勉从,中心未必和顺。汝到京城,宜聚兵搜乘①,阴为准备。倘有机会可乘,我当相约。汝兴袭郑之师,我为内应,国可得也。汝若代了寤生之位,我死无憾矣!”
①乘:一车四马为一乘。此为搜集车马之意。
共叔领命,遂往京城居住。自此国人改口,俱称为京城太叔。开府之日,西鄙北鄙之宰,俱来称贺。太叔段谓二宰曰:“汝二人所掌之地,如今属我封土,自今贡税,俱要到我处交纳,兵车俱要听我征调,不可违误。”
二宰久知太叔为国母爱子,有嗣位之望。今日见他丰采昂昂,人才出众,不敢违抗,且自应承。太叔托名射猎,逐日出城训练士卒,并收二鄙之众,一齐造入军册。又假出猎为由,袭取鄢及廪延。
两处邑宰逃入郑国,遂将太叔引兵取邑之事,备细奏闻庄公。庄公微笑不言。班中有一位官员,高声叫曰:“段可诛也!”
庄公抬头观看,乃是上卿公子吕。庄公曰:“子封有何高论?”
公子吕奏曰:“臣闻‘人臣无将,将则必诛。’今太叔内挟母后之宠,外恃京城秦文公郊天应梦郑庄公掘地见母之固,日夜训兵讲武,其志不篡夺不已。主公假②臣偏师,直造京城,缚段而归,方绝后患。”
②假:此处作借讲。假臣偏师,即借我的兵马。
庄公曰:“段恶未著,安可加诛。”
子封曰:“今两鄙被收,直至廪延,先君土地,岂容日割?”
庄公笑曰:“段乃姜氏之爱子,寡人之爱弟。寡人宁可失地,岂可伤兄弟之情,拂国母之意乎!”
公子吕又奏曰:“臣非虑失地,实虑失国也,今人心惶惶,见太叔势大力强,尽怀观望。不久都城之民,亦将贰心。主公今日能容太叔,恐异日太叔不能容主公,悔之何及?”
庄公曰:“卿勿妄言,寡人当思之。”
公子吕出外,谓正卿祭足曰:“主公以宫闱之私情,而忽社稷之大计,吾甚忧之!”
祭足曰:“主公才智兼人,此事必非坐视,只因大庭耳目之地,不便泄露。子贵戚之卿也,若私叩之,必有定见。”
公子吕依言,直叩宫门,再请庄公求见。庄公曰:“卿此来何意?”
公子吕曰:“主公嗣位,非国母之意也。万一中外合谋,变生肘腋,郑国非主公之有矣。臣寝食不宁,是以再请!”
庄公曰:“此事干碍国母。”
公子吕曰:“主公岂不闻周公诛管蔡之事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望早早决计。”
庄公曰:“寡人筹之熟矣!段虽不道,尚未显然叛逆。我若加诛,姜氏必从中阻挠,徒惹外人议论,不惟说我不友,又说我不孝。我今置之度外,任其所为。彼恃宠得志,肆无忌惮。待其造逆,那时明正其罪,则国人必不敢助,而姜氏亦无辞矣。”
公子吕曰:“主公远见,非臣所及。但恐日复一日,养成势大,如蔓草不可芟除,可奈何?主公若必欲俟其先发,宜挑之速来。”
庄公曰:“计将安出?”
公子吕曰:“主公久不入朝,无非为太叔故也。今声言如周,大叔必谓国内空虚,兴兵争郑。臣预先引兵伏于京城近处,乘其出城,入而据之。主公从廪延一路杀来,腹背受敌,太叔虽有冲天之翼,能飞去乎?”
庄公曰:“卿计甚善,慎毋泄之他人。”
公子吕辞出宫门,叹曰:“祭足料事,可谓如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