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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衛宣公築台納媳 高渠彌乘間易君 (1)

東周列國志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16

卻說衛宣公名晉,爲人淫縱不檢。自爲公子時,與其父莊公之妾名夷姜者私通,生下一子,寄養於民間,取名曰急子。宣公即位之日,元配邢妃無寵。只有夷姜得幸,如同夫婦。就許立急子爲嗣,屬之於右公子職。時急子長成,已一十六歲,爲之聘齊僖公長女。使者返國,宣公聞齊女有絕世之姿,心貪其色,而難於啟口。乃構名匠築高台於淇河之上,朱欄華棟,重宮復室,極其華麗,名曰新台。先以聘宋爲名,遣開急子。然後使左公子泄如①齊,迎姜氏徑至新台,自己納之,是爲宣姜。時人作新台之詩,以刺其淫亂:

新台有泚②,河水瀰瀰③,燕婉④之求,籧篨不鮮!

魚網之設,鴻⑤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①如:到……去。

②泚:鮮明狀。

③彌:彌,水滿狀。

④燕婉:舉止文雅。

⑤鴻:盛,強。

籧篨、『戚施』皆醜惡之貌,以喻宣公。言姜氏本求佳偶,不意乃配此醜惡也。後人讀史至此,言齊僖公二女,長宣姜,次文姜;宣姜淫於舅,文姜淫於兄;人倫天理,至此滅絕矣!有詩嘆曰:

妖艷春秋首二姜,致令齊衛紊綱常。

天生尤物殃人國,不及無鹽佐伯王!

急子自宋回家,復命於新台。宣公命以庶母之禮,謁見姜氏。急子全無幾微怨恨之意。宣公自納齊女,只往新台朝歡暮樂,將夷姜又撇一邊。一住三年,與齊姜連生二子:長曰壽,次曰朔。自古道『母愛子貴』,宣公因偏寵齊姜,將昔日憐愛急子之情,都移在壽與朔身上。心中便想百年之後,把衛國江山,傳與壽、朔兄弟,他便心滿意足,反似多了急子一人。只因公子壽天性孝友,與急子如同胞一般相愛,每在父母面前,周旋其兄。那急子又溫柔敬慎,無有失德,所以宣公未曾顯露其意。私下將公子壽囑託左公子泄,異日扶他爲君。那公子朔雖與壽一母所生,賢愚迥然不同;年齒尚幼,天生狡猾,恃其母之得寵,陰蓄死士,心懷非望。不惟憎嫌急子,並親兄公子壽,也象贅疣①一般;只是事有緩急,先除急子要緊。常把說話挑激母親說:『父親眼下,雖然將我母子看待。有急子在先,他爲兄,我等爲弟;異日傳位,蔑②不得長幼之序。況夷姜被你奪寵,心懷積忿。若急子爲君,彼爲國母,我母子無安身之地矣!』

齊姜原是急子所聘,今日跟隨宣公,生子得時,也覺急子與己有礙。遂與公子朔合謀,每每讒譖急子於父親之前。

①贅疣zhuì yóu:瘤;比喻多餘、無用。

②蔑:輕視。

一日,急子誕日,公子壽治酒相賀,朔亦與席。坐間,急子與公子壽說話甚密。公子朔插嘴不下,託病先別,一逕到母親齊姜面前,雙眼垂淚,扯個大謊,告訴道:『孩兒好意同自己哥哥與急子上壽,急子飲酒半酣,戲謔之間,呼孩兒爲兒子。孩兒心中不平,說他幾句。他說:「你母親原是我的妻子,你便稱我爲父,於理應該。」孩兒再待開口,他便奮臂要打。虧自己哥哥勸住,孩兒逃席而來。受此大辱,望母親稟知父侯,與孩兒做主!』

齊姜信以爲然。待宣公入宮,嗚嗚咽咽的告訴出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又裝點幾句道:『他還要玷污妾身,說:「我母夷姜,原是父親的庶母,尚然收納爲妻。況你母親原是我舊妻,父親只算借貸一般,少不得與衛國江山,一同還我。」』

宣公召公子壽問之,壽答曰:『並無此說。』

宣公半疑半信,但遣內侍傳諭夷姜,責備他不能教訓其子。夷姜怨氣填胸,無處伸訴,投繯而死。

髯翁有詩嘆曰:

父妾如何與子通?聚麀①傳笑衛淫風。

夷姜此日投繯晚,何似當初守節終!

①麀yōu:牝鹿:牝獸。聚麀本指獸類父子共一牝的行爲,後以指兩代的亂倫行爲。

急子痛念其母,惟恐父親嗔怪,暗地啼哭。公子朔又與齊姜謗說急子,因生母死於非命,口出怨言,日後要將母子償命。宣公本不信有此事。無奈妒妾讒子,日夜攛掇,定要宣公殺急子,以絕後患,不由宣公不聽。但展轉躊躇,終是殺之無名,必須假手他人,死於道路,方可掩人耳目。

其時,適齊僖公約會伐紀,徵兵於衛。宣公乃與公子朔商議,假以往訂師期爲名,遣急子如齊,授以白旄①。此去莘野,是往齊的要路,舟行至此,必然登陸。在彼安排急子,他必不作準備。公子朔向來私蓄死士,今日正用得著,教他假裝盜賊,伏於莘野。只認白旄過去,便趕出一齊下手。以旄復命,自有重賞。公子朔處分已定,回覆齊姜,齊姜心下十分歡喜。

①旄:旗。

卻說公子壽見父親屏去從人。獨召弟朔議事,心懷疑惑。入宮來見母親,探其語氣。齊姜不知隱瞞,盡吐其實。囑咐曰:『此乃汝父主意。欲除我母子後患,不可泄漏他人。』

公子壽知其計已成,諫之無益。私下來見急子,告以父親之計:『此去莘野必由之路,多凶少吉。不如出奔他國,別作良圖。』

急子曰:『爲人子者,以從命爲孝。棄父之命,即爲逆子。世間豈有無父之國;即欲出奔,將安往哉?』

遂束裝下舟,毅然就道。公子壽泣勸不從,思想:『吾兄真仁人也!此行若死於盜賊之手,父親立我爲嗣,何以自明?子不可以無父,弟不可以無兄,吾當先兄而行,代他一死,吾兄必然獲免。父親聞吾之死,倘能感悟,慈教兩全,落得留名萬古。』

於是別以一舟載酒,亟往河下,請急子餞別。急子辭以『君命身,不敢逗遛。』

公子壽乃移樽②過舟,滿斟以進。未及開言,不覺淚珠墮於杯中。急子忙接而飲之。公子壽曰:『酒已污矣!』

②樽:酒杯。

急子曰:『正欲飲吾弟之情也。』

公子壽拭淚言曰:『今日此酒,乃吾弟兄永訣之酒。哥哥若鑒小弟之情,多飲幾杯。』

急子曰:『敢不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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