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16
再說獻公愛驪姬,欲立其子奚齊爲嗣。一日,與驪姬言之。驪姬心中甚欲①。只因申生已立做世子,無故更變,恐群臣不服,必然諫沮。又且重耳、夷吾,與申生相與友愛,三公子俱在左右,若說而不行,反被提防,豈不誤事。乃跪而對曰:『太子之立,諸侯莫不聞。且賢而無罪,君必以妾母子之故,欲行廢立,妾寧自殺。』
獻公以爲真心,遂置不言。獻公有嬖倖大夫二人:曰梁五東關五,並與獻公察聽外事,挾寵弄權,晉人謂之『二五』。又有優人②名施者,少年美姿,伶俐多智,能言快語,獻公尤嬖之,出入宮禁,不知防範。驪姬遂與施私通,情好甚密。因告以心腹之事,謀離間三公子,徐爲奪嗣之計。優施爲之畫策:『必須以封疆爲名,使三公子遠遠出鎮③,然後可居中行事。然此事又必須外臣開口,方見忠謀。今「二五」用事,夫人誠以金幣結之,俾彼相與進言,則主公無不聽矣。』
驪姬乃出金帛付優施,使分送『二五』。優施先見梁五曰:『君夫人願交歡④於大夫,使施致不腆之敬。』
梁五大驚曰:『君夫人何須於我?必有囑也。子不言,吾必不受。』
優施乃盡以驪姬之謀告之。梁五曰:『必得東關爲助乃可。』
施曰:『夫人亦有饋,如大夫也。』
於是同詣東關五之門,三人做一處商議停當。
①欲:需要。
②優人:藝人。
③出鎮:離開京城到外地任職。
④交歡:結好。
次日,梁五進言於獻公曰:『曲沃始封之地,先君宗廟之所在也。蒲與屈,地近戎狄,邊疆之要地也。此三邑者,不可無人以主之。宗邑無主,則民無畏威之心;邊疆無主,則戎狄有窺伺之意。若使太子主曲沃,重耳、夷吾,分主蒲屈,君居中制馭,此磐石之安矣。』
獻公曰:『世子出外可乎?』
東關五曰:『太子,君之貳也。曲沃,國之貳也。非太子其誰居之?』
獻公曰:『曲沃則然矣。蒲、屈乃荒野之地,如何可守?』
東關五又曰:『不城則爲荒野,城之即爲都邑。』
二人又齊聲讚美曰:『一朝而增二都,內可屏蔽封內,而外可開拓疆宇,晉自此益大矣!』
獻公信其言,使世子申生居曲沃,以主宗邑,太傅杜原款從行。使重耳居蒲,夷吾居屈,以主邊疆。狐毛從重耳於蒲,呂飴甥從夷吾於屈。又使趙夙爲太子城曲沃,比舊益加高廣,謂之新城。使士蒍監築蒲屈二城。士蒍聚薪築士,草草完事。或言恐不堅固。士蒍笑曰:『數年之後,此爲仇敵,何以固爲?』
因賦詩曰:
狐裘龍茸,一國三公,吾誰適從?
狐裘,貴者之服。龍茸,亂貌。言貴者之多,喻嫡庶長幼無分別也。士蒍預知驪姬必有奪嫡之謀,故爲此語。申生與二公子,俱遠居晉鄙。惟奚齊、卓子,在君左右。驪姬益獻媚取寵,以蠱獻公之心。
髯翁有詩云:
女色從來是禍根,驪姬寵愛獻公昏。
空勞畚①築疆場遠,不道於戈伏禁門。
①畚běn:裝土之具。
時獻公新作二軍,自將上軍。使世子申生將下軍,率領大夫趙夙、畢萬攻狄、霍、魏三國,滅之。以狄賜趙夙,魏賜畢萬爲采邑。太子功益高,驪姬忌之益甚,而謀愈深且毒矣。此事擱過一邊。
卻說楚熊暿、熊惲兄弟,雖同是文夫人所生,熊惲才智勝於其兄,爲文夫人所愛,國人亦推服之。熊暿既嗣位,心忌其弟,每欲因事誅之,以絕後患。左右多有爲熊惲周旋者,是以因循不決。熊暿怠於政事,專好遊獵。在位三年,無所施設。熊惲嫌隙己成,私畜死士,乘其兄出獵,襲而殺之,以病薨告於文夫人。文夫人雖則心疑,不欲明白其事,遂使諸大夫擁立熊惲爲君,是爲成王。以熊暿未嘗治國,不成爲君,號爲『堵敖』,不以王禮葬之。任其叔王子善爲令尹,即子元也。子元自其兄文王之死,便有篡立之意。兼慕其嫂息媯天下絕色,欲與私通。況熊暿、熊惲二子,年齒俱幼,自恃尊行,全不在眼,只畏大夫斗伯比正直無私,且多才智,故此不敢縱肆。至是,周惠王十一年,斗伯比病卒。子元意無忌憚,遂於王宮之旁,大築館舍,每日歌舞奏樂,欲以蠱惑文夫人之意。文夫人聞之,問侍人曰:『宮外樂舞之聲何來?』
侍人曰:『此令尹之新館也。』
文夫人曰:『先君舞干以習武事,以征諸侯,是以朝貢不絕於庭。今楚兵不至中國者十年矣。令尹不圖雪恥,而樂舞於未亡人之側,不亦異乎?』
侍人述其言於子元。子元曰:『婦人尚不忘中原,我反忘之;不伐鄭,非丈夫也。』
遂發兵車六百乘,自爲中軍,斗御疆、斗梧建大旆爲前隊,王孫游、王孫嘉爲後隊。浩浩蕩蕩,殺奔鄭國而來。
鄭文公聞楚師大至,急召百官商議。堵叔曰:『楚兵眾盛,未可敵也,不如請成。』
師叔曰:『吾新與齊盟,齊必來救,且宜堅壁以待之。』
世子華,年少方剛,請背城一戰。叔詹曰:『三人之言,吾取師叔。然以臣愚見,楚兵不久自退。』
鄭文公曰:『令尹自將,安肯退乎?』
叔詹曰:『自楚加兵人國,未有用六百乘者。公子元操必勝之心,欲以媚息夫人耳。夫求勝者,亦必畏敗。楚兵若來,臣自有計退之。』
正商議間,諜報『楚師斬桔柣關而進,已破外郭,入純門,將及逵市。』
堵叔曰:『楚兵偪①矣,如行成不可,且奔桐邱以避之。』
①偪:逼。
叔詹曰:『無懼也!』
乃使甲士埋伏於城內,大開城門,街市百姓來往如常,並無懼色。斗御疆等前隊先到,見如此模樣,城上絕無動靜,心中疑惑;謂斗梧曰:『鄭閒暇如此,必有詭計,哄吾入城。不可輕進,且待令尹來議之。』
遂離城五里,扎住營寨。須臾子元大兵已到,斗御疆等稟知城中如此。子元親自登高阜處以望鄭城。忽見旌旗整肅,甲士林立。看了一回,嘆曰:『鄭有「三良」在,其謀叵測!萬一失利,何面目見文夫人乎?更探聽虛實,方可攻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