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正月,宋襄公先至鹿上,築盟壇以待齊楚之君。二月初旬,齊孝公始至。襄公自負有納孝公之功,相見之間,頗有德色。孝公感宋之德,亦頗盡地主之禮。又二十餘日,楚成王方到。宋、齊二君接見之間,以爵爲序。楚雖僭王號,實是子爵。宋公爲首,齊侯次之,楚子又次之。這是宋襄公定的位次。至期,共登鹿上之壇,襄公毅然以主盟自居,先執牛耳,並不謙讓。楚成王心中不悅,勉強受歃。
襄公拱手言曰:『茲父忝先代之後,作賓王家,不自揣德薄力微,竊欲修舉盟會之政。恐人心不肅,欲借重二君之餘威,以合諸侯於敝邑之盂地,以秋八月爲期。若君不棄,倡率諸侯,徼惠於盟,寡人願世敦兄弟之好。自殷先王以下,咸拜君之賜,豈獨寡人乎?』
齊孝公拱手以讓楚成王,成王亦拱手以讓孝公。二君互相推讓,良久不決。襄公曰:『二君若不棄寡人,請同署之。』
乃出征會之牘,不送齊侯,卻先送楚成王求署。孝公心中亦懷怏怏。楚成王舉目觀覽,牘中敘合諸侯修會盟之意,效齊桓公衣裳之會,不以兵車。牘尾宋公先已署名。楚成王暗暗含笑,謂襄公曰:『諸侯君自能致,何必寡人?』
襄公曰:『鄭許久在君之宇下,而陳、蔡近者復受盟於齊,非乞君之靈,懼有異同。寡人是以借重於上國。』
楚成王曰:『然則齊君當署,次及寡人可也。』
孝公曰:『寡人於宋,猶宇下也,所難致者,上國之威令耳。』
楚王笑而署名,以筆授孝公。孝公曰:『有楚不必有齊。寡人流離萬死之餘,幸社稷不隕,得從末歃爲榮,何足重輕,而褻此簡牘爲耶?』
堅不肯署。論齊孝公心事,卻是怪宋襄公先送楚王求署,識透他重楚輕齊,所以不署。宋襄公自負有恩於齊,卻認孝公是衷腸之語,遂收牘而藏之。三君於鹿上又敘數日,丁寧而別。
髯仙有詩嘆曰:
諸侯原自屬中華,何用紛紛乞楚家?
錯認同根成一樹,誰知各自有丫叉?
楚成王既歸,述其事於令尹子文。子文曰:『宋君狂甚!吾王何以征會許之?』
楚王笑曰:『寡人慾主中華之政久矣,恨不得其便耳。今宋公倡衣裳之會,寡人因之以合諸侯,不亦可乎?』
大夫成得臣進曰:『宋公爲人好名而無實,輕信而寡謀,若伏甲以劫之,其人可虜也。』
楚王曰:『寡人意正如此。』
子文曰:『許人以會而復劫之,人謂楚無信矣,何以服諸侯?』
得臣曰:『宋喜於主盟,必有傲諸侯之心。諸侯未習宋政,莫之與也。劫之以示威,劫而釋之,又可以示德。諸侯恥宋之無能,不歸楚,將誰歸乎?夫拘小信而喪大功,非策也。』
子文奏曰:『子玉之計,非臣所及。』
楚王乃使成得臣、斗勃二人爲將,各選勇士五百人,操演聽令,預定劫盟之計。不必詳說,下文便見。
且說宋襄公歸自鹿上,欣然有喜色,謂公子目夷曰:『楚已許我諸侯矣。』
目夷諫曰:『楚,蠻夷也,其心不測。君得其口,未得其心。臣恐君之見欺也。』
襄公曰:『子魚太多心了。寡人以忠信待人,人其忍欺寡人哉?』
遂不聽目夷之言,傳檄征會。先遣人於盂地築起壇場,增修公館,務極華麗。倉場中儲積芻糧,以待各國軍馬食費。凡獻享犒勞之儀,一一從厚,無不預備。至秋七月,宋襄公命乘車赴會。目夷又諫曰:『楚強而無義,請以兵車往。』
襄公曰:『寡人與諸侯約爲「衣裳之會」若用兵車,自我約之,自我墮之,異日無以示信於諸侯矣。』
目夷曰:『君以乘車全信,臣請伏兵車百乘於三里之外,以備緩急如何?』
襄公曰:『子用兵車,與寡人用之何異?必不可!』
臨行之際,襄公又恐目夷在國起兵接應,失了他信義,遂要目夷同往。目夷曰:『臣亦放心不下,也要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