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公自戰邲時,已惡同括專橫,遂惑其言。問於韓厥,厥對曰:『桃園之事,與趙盾何與?況趙氏自成季以來,世有大勛於晉。主公奈何聽細人之言,而疑功臣之後乎?』
景公意未釋然。復問於欒書、郤錡。二人先受岸賈之囑,含糊其詞,不肯替趙氏分辨。景公遂信岸賈之言,以爲實然。乃書趙盾之罪於版①,付岸賈曰:『汝好處分,勿驚國人!』
②中,不偏不倚。不中,不公正。
①版:木片。當時無紙。
韓厥知岸賈之謀,夜往下宮,報知趙朔,使預先逃遁。厥曰:『吾父抗先君之誅,遂受惡名。今岸賈奉有君命,必欲見殺,朔何敢避?但吾妻見有身孕,已在臨月,倘生女不必說了,天幸生男,尚可延趙氏之祀。此一點骨血,望將軍委曲保全,朔雖死猶生矣。』
韓厥泣曰:『厥受知於宣孟,以有今日,恩同父子。今日自愧力薄,不能斷賊之頭!所命之事,敢不力任?但賊臣蓄憤已久,一時發難,玉石俱焚,厥有力亦無用處。及今未發,何不將公主潛送公宮,脫此大難?後日公子長大,庶有報仇之日也。』
朔曰:『謹受教!』
二人灑淚而別。
趙朔私與莊姬約:『生女當名日文,若生男當名日武,文人無用,武可報仇。』
獨與門客程嬰言之。莊姬從後門上溫車,程嬰護送,逕入宮中,投其母成夫人去了。夫妻分別之苦,自不必說。
比及天明,岸賈自率甲士,圍了下宮。將景公所書罪版,懸於大門,聲言:『奉命討逆。』
遂將趙朔、趙同、趙括、趙旃各家老幼男女,盡行誅戮。旃子趙勝,時在邯鄲,獨免;後聞變,出奔於宋。當時殺得屍橫堂戶,血浸庭階。簡點人數,單單不見莊姬。岸賈曰:『公主不打緊,但聞懷妊將產,萬一生男,留下逆種,必生後患。』
有人報說:『夜半有溫車入宮。』
岸賈曰:『此必莊姬也。』
即時來奏晉侯,言:『逆臣一門,俱已誅絕,只有公主走入宮中。伏乞主裁!』
景公曰:『吾如乃母夫人所愛,不可問也。』
岸賈又奉曰:『公主懷妊將產,萬一生男,留下逆種,異日長大,必然報仇,復有桃園之事,主公不可不慮!』
景公曰:『生男則除之。』
岸賈乃日夜使人探伺莊姬生產消息。數日後,莊姬果然生下一男。成夫人吩咐宮中,假說生女。屠岸賈不信,欲使家中乳媼入宮驗之。莊姬情慌,與其母成夫人商議,推說所生女已死。此時景公耽於淫樂,國事全托於岸賈,恣其所爲。岸賈亦疑所生非女,且未死,乃親率女僕,遍索宮中。莊姬乃將狐兒置於褲中,對天祝告曰:天若滅絕趙宗,兒當啼;若趙氏還有一脈之延,兒則無聲。』
及女僕牽出莊姬,搜其宮,一無所見,褲中絕不聞啼號之聲。岸賈當時雖然出宮去了,心中到底狐疑。或言:『狐兒已寄出宮門去了。』
岸賈遂懸賞於門:『有人首告狐兒真信,與之千金;知情不言,與窩藏反賊一例,全家處斬。』
又吩咐宮門上出入盤詰。
卻說趙盾有兩個心腹門客,一個是公孫杵臼,一個是程嬰。先前聞屠岸賈圍了下宮,公孫杵臼約程嬰同赴其難。嬰曰:『彼假託君命,布詞討賊,我等與之俱死,何益於趙氏?』
杵臼曰:『明知無益。但恩主有難,不敢逃死耳!』
嬰曰:『姬氏有孕,若男也,吾與爾共奉之;不幸生女,死猶未晚。』
及聞莊姬生女,杵臼泣曰:『天果絕趙乎!』
程嬰曰:『未可信也,吾當察之。』
乃厚賂宮人,使通信於莊姬。莊姬知程嬰忠義,密書一『武』字遞出。程嬰私喜曰:『公主果生男矣!』
及岸賈搜索宮中子得,程嬰謁杵臼曰:『趙氏孤在宮中,索之不得,此天幸也!但可瞞過一時耳。後日事泄,屠賊又將搜索。必須用計,偷出宮門,藏於遠地,方保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