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16
列國聞落成之命,莫不竊笑其爲者,然雖如此,卻不敢不遣使來賀。惟鄭簡公因前赴楚靈王之會,未曾朝晉。衛靈西元新嗣位,未見晉侯。所以二國之君,親自至晉。二國中又是衛君先到。
單表衛靈公行至濮水之上,天晚宿於驛舍。夜半不能成寢,耳中如聞鼓琴之聲。乃披衣起坐,倚枕而聽之。其音甚微,而泠泠可辨,從來樂工所未奏,真新聲也。試問左右,皆曰:『弗聞。』
靈公素好音樂。有太師名涓,善制新聲,能爲四時之曲,靈公愛之,出入必使相從。乃使左右召師涓。師涓至,曲猶未終。靈公曰:『子試聽之,其狀頗似鬼神。』
師涓靜聽,良久聲止。師涓曰:『臣能識其略矣。更須一宿,臣能寫之。』
靈公乃復留一宿。夜半,其聲復發。師涓援琴而習之,盡得其妙。
既至晉,朝賀禮畢,平公設宴於虒祁之台。酒酣,平公曰:『素聞衛有師涓者,善爲新聲,今偕來否?』
靈公起對曰:『見在台下。』
平公曰:『試爲寡人召之。』
靈公召師涓登台。平公亦召師曠,相者扶至①。二人於階下叩首參謁。平公賜師曠坐,即令師涓坐於曠之傍。平公問師涓曰:『近日有何新聲?』
師涓奏曰:『途中適有所聞,願得琴而鼓之。』
平公命左右設幾,取古桐之琴,置於師涓之前。涓先將七弦調和,然後拂指而彈。才奏數聲,平公稱善。曲未及半,師曠遽以手按琴曰:『且止。此亡國之音,不可奏也。』
平公曰:『何以見之?』
師曠奏曰:『殷末時,樂師名延者,與紂爲靡靡之樂,紂聽之而忘倦,即此聲也。及武王伐紂,師延抱琴東走,自投於濮水之中。有好音者過此,其聲輒自水中而出。涓之途中所聞,其必在濮水之上矣。』
衛靈公暗暗驚異。平公又問曰:『此前代之樂,奏之何傷?』
師曠曰:『紂因淫樂,以亡其國,此不祥之音,故不可奏。』
平公曰:『寡人所好者,新聲也。涓其爲寡人終之。』
師涓重整弦聲,備寫抑揚之態,如訴如泣。平公大悅,問師曠曰:『此曲名爲何調?』
師曠曰:『此所謂【清商】也。』
平公曰:『【清商】固最悲乎?』
師曠曰:『【清商】雖悲,不如【清征】。』
平公曰:『【清征】可得而聞乎?』
師曠曰:『不可。古之聽【清征】者,皆有德義之君也。今君德薄,不當聽此曲。』
平公曰:『寡人酷嗜新聲,子其無辭。』
師曠不得已,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鶴一群,自南方來,漸集於宮門之棟,數之得八雙。再奏之,其鶴飛鳴,序立於台之階下,左右各八。三奏之,鶴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宮商,聲達霄漢。平公鼓掌大悅,滿坐生歡,台上台下,觀者莫不踴躍稱奇。
平公命取白玉卮,滿斟醇釀,親賜師曠,曠接而飲之。平公嘆曰:『音至【清征】,無以加矣!』
師曠曰:『更不如【清角】。』
平公大驚曰:『更有加於【清征】者乎?何不並使寡人聽之?』
師曠曰:『【清角】更不比【清征】,臣不敢奏也。昔者黃帝合鬼神於泰山,駕象車而御蛟龍。畢方並轄,蚩尤居前。風伯清塵,雨師灑道。虎狼前驅,鬼神後隨。螣蛇伏地,鳳凰覆上。大合鬼神,作爲【清角】。自後君德日薄,不足以服鬼神,神、人隔絕。若奏此聲,鬼神畢集,有禍無福。』
平公曰:『寡人老矣!誠一聽【清角】,雖死不恨。』
師曠固辭。平公起立,迫之再三。師曠不得已,復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雲從西方而起。再奏之,狂風驟發,裂簾幕,摧俎豆,屋瓦亂飛,廊柱俱拔;頃之,疾雷一聲,大雨如注,台下水深數尺,台中無不沾濕。從者驚散,平公恐懼,與靈公伏於廊室之間。良久,風息雨止,從者漸集,扶攜兩君下台而去。
①相者扶至:互相目視而到。
是夜,平公受驚,遂得心悸之病。夢中見一物,色黃,大如車輪,蹣跚而至,逕入寢門。察之,其狀如鱉,前二足,後一足,所至水涌。平公大叫一聲曰:『怪事!』
忽然驚醒,怔忡不止。及旦,百官至寢門問安。平公以夢中所見,告之群臣,皆莫能解。須臾,驛使報:『鄭君爲朝賀,已到館驛。』
平公遣羊舌肹往勞。羊舌肹喜曰:『君夢可明矣。』
眾問其故,羊舌肹曰:『吾聞鄭大夫子產,博學多聞,鄭伯相禮,必用此人,吾當問之。』
肹至館驛致餼,兼道晉君之意,病中不能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