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16
再說韓虎、魏駒從智伯營中歸去,路上二君定計,與張孟談歃血訂約:『期於明日夜半,決堤泄水,你家只看水退為信,便引城內軍士,殺將出來,共擒智伯。』
孟談領命入城,報知無恤。無恤大喜,暗暗傳令,結束停當,等待接應。至期,韓虎、魏駒暗地使人襲殺守堤軍士,於西面掘開水口,水從西決,反灌入智伯之寨。軍中驚亂,一片聲喊起,智伯從睡夢中驚醒起來,水已及於臥榻,衣被俱濕。還認道巡視疏虞,偶然堤漏,急喚左右快去救水塞堤。須臾,水勢益大,卻得智國、豫讓率領水軍,駕筏相迎,扶入舟中。回視本營,波濤滾滾,營疊俱陷,軍糧器械,飄蕩一空。營中軍士,盡從水中浮沉掙命。
智伯正在悽慘,忽聞鼓聲大震,韓、魏兩家之兵,各乘小舟,趁着水勢殺來,將智家軍亂砍,口中只叫:『拿智瑤來獻者重賞!』
智伯嘆曰:『吾不信絺疵之言,果中其詐!』
豫讓曰:『事已急矣!主公可從山後逃匿,奔入秦邦請兵。臣當以死拒敵。』
智伯從其言,遂與智國掉小舟轉出山背。誰知趙襄子也料智伯逃奔秦國,卻遣張孟談從韓、魏二家追逐智軍,自引一隊,伏於龍山之後,湊巧相遇。無恤親縛智伯,數其罪斬之。智國投水溺死。豫讓鼓勵殘兵,奮勇迎戰,爭奈寡不敵眾,手下漸漸解散。及聞智伯已擒,遂變服逃往石室山中。智氏一軍盡沒。無恤查是日,正三月丙戌日也。天神所賜竹書,其言驗矣。
三家收兵在於一處,將各路壩閘,盡行拆毀。水復東行,歸於晉川,晉陽城中之水,方才退盡。無恤安撫居民已畢,謂韓、魏曰:『某賴二公之力,保全殘城,實出望外。然智伯雖死,其族尚存,斬草留根,終為後患。』
韓、魏曰:『當盡滅其宗,以泄吾等之恨!』
無恤即同韓、魏回至絳州,誣智氏以叛逆之罪,圍其家,無男女少長,盡行屠戮,宗族俱盡。惟智果已出姓為輔氏,得免於難,到此方知果之先見矣。韓、魏所獻地,各自收回。又將智氏食邑,三分均分,無一民尺土,入於公家。此周貞定王十六年事也。
無恤論晉陽之功,左右皆推張孟談為首,無恤獨以高赫為第一。孟談曰:『高赫在圍城之中,不聞畫一策,效一勞,而乃居首功,受上賞,臣竊不解。』
無恤曰:『吾在厄困中,眾俱慌錯,惟高赫舉動敬謹,不失君臣之禮。夫功在一時,禮垂萬世,受上賞,不亦宜乎?』
孟談愧服。無恤感山神之靈,為之立祠於霍山,使原過世守其祀。又憾智伯不已,漆其頭顱為溲便之器。豫讓在石室山中,聞知其事,涕泣曰:『「士為知己者死。」吾受智氏厚恩,今國亡族滅,辱及遺骸,吾偷生於世,何以為人?』
乃更姓名,詐為囚徒服役者,挾利匕首,潛入趙氏內廁之中,欲候無恤如廁,乘間刺之。無恤到廁,忽然心動,使左右搜廁中,牽豫讓出見無恤。無恤乃問曰:『子身藏利器,欲行刺於吾耶?』
豫讓正色答曰:『吾智氏亡臣,欲為智伯報仇耳!』
左右曰:『此人叛逆宜誅!』
無恤止之曰:『智伯身死無後,而豫讓欲為之報也,真義士也!殺義士者不祥。』
令放豫讓還家。臨去,復召問曰:『吾今縱子,能釋前仇否?』
豫讓曰:『釋臣者,主之私恩;報仇者,臣之大義。』
左右曰:『此人無禮,縱之必為後患。』
無恤曰:『吾已許之,可失信乎?今後但謹避之可耳。』
即日歸治晉陽,以避豫讓之禍。
卻說豫讓回至家中,終日思報君報,未能就計。其妻勸其再仕韓、魏,以求富貴。豫讓怒,拂衣而出。思欲再入晉陽,恐其識認不便,乃削須去眉,漆其身為癩子之狀,乞丐於市中。妻往市跟尋,聞呼乞聲,驚曰:『此吾夫之聲也!』
趨視,見豫讓,曰:『其聲似而其人非。』
遂捨去。豫讓嫌其聲音尚在,復吞炭變為啞喉,再乞於市。妻雖聞聲,亦不復訝。有友人素知豫讓之志,見乞者行動,心疑為讓,潛呼其名,果是也。乃邀至家中進飲食,謂曰:『子報仇之志決矣!然未得報之術也。以子之才,若詐投趙氏,必得重用。此時乘隙行事,唾手而得,何苦毀形滅性,以求濟其事乎?』
豫讓謝曰:『吾既臣趙氏,而復行刺,是貳心也。今吾漆身吞炭,為智伯報仇,正欲使人臣懷貳心者,聞吾風而知愧耳!請與子訣,勿復相見。』
遂奔晉陽城來,行乞如故,更無人識之者。
趙無恤在晉陽觀智伯新渠,已成之業,不可復廢,乃使人建橋於渠上,以便來往,名曰赤橋。赤乃火色,火能克水,因晉水之患,故以赤橋厭①之。橋既成,無恤駕車出觀。豫讓預知無恤觀橋,復懷利刃,詐為死人,伏於橋樑之下。無恤之車,將近赤橋,其馬忽悲嘶卻步。御者連鞭數策,亦不前進。張孟談進曰:『臣聞「良驥不陷其主。」今此馬不渡赤橋,必有奸人藏伏,不可不察。』
①厭:壓。
無恤停車,命左右搜簡。回報:『橋下並無奸細,只有一死人僵臥。』
無恤曰:『新築橋樑,安得便有死屍?必豫讓也。』
命曳出視之,形容雖變,無恤尚能識認。罵曰:『吾前已曲法②赦子,今又來謀刺,皇天豈佑汝哉!』
②曲法:不執法。
命牽去斬之。豫讓呼天而號,淚與血下。左右曰:『子畏死耶?』
讓曰:『某非畏死,痛某死之後,別無報仇之入耳!』
無恤召回問曰:『子先事范氏,范氏為智伯所滅,子忍恥偷生,反事智伯,不為范氏報仇。今智伯之死,子獨報之甚切,何也?』
豫讓曰:『夫君臣以義合。君待臣如手足,則臣待君如腹心;君待臣如犬馬,則臣待君如路人。某向事范氏,止以眾人相待,吾亦以眾人報之。及事智伯,蒙其解衣推食,以國士相待,吾當以國士報之。豈可一例而觀耶?』
無恤曰:『子心如鐵石不轉,吾不復赦子矣!』
遂解佩劍,責令自裁。豫讓曰:『臣聞「忠臣不憂身之死,明主不掩人之義。」蒙君赦宥,於臣已足。今日臣豈望再活?但兩計不成,憤無所泄。請君脫衣與臣擊之,以寓報仇之意,臣死亦瞑目矣!』
無恤憐其志,脫下錦袍,使左右遞與豫讓。讓掣劍在手,怒目視袍,如對無恤之狀,三躍而三砍之,曰:『吾今可以報智伯於地下矣。』
遂伏劍而死。至今此橋尚存,後人改名為豫讓橋。無恤見豫讓自刎,心甚悲之,即命收葬其屍。軍士提起錦袍,呈與無恤。無恤視所砍之處,皆有鮮血點污。此乃精誠之所感也。無恤心中驚駭,自是染病。不知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