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16
樂羊隨翟璜入朝見文侯,文侯曰:『寡人慾以中山之事相委,奈卿子在彼國何?』
樂羊曰:『丈夫建功立業,各為其主,豈以私情廢公事哉?臣若不能破滅中山,甘當軍令!』
文侯大喜曰:『子能自信,寡人無不信了。』
遂拜為元帥,使西門豹為先鋒,率兵五萬,往伐中山。姬窟遣大將鼓須,屯兵楸山,以拒魏師。樂羊屯兵於文山。相持月余,未分勝負。樂羊謂西門豹曰:『吾在主公面前,任軍令狀而來,今出兵月余,未有寸功,豈不自愧!吾視楸山多楸樹,誠得一膽勇之士,潛師而往,縱火焚林,彼兵必亂,亂而乘之,無不勝矣。』
西門豹願往。其時八月中秋,中山子姬窟,遣使齎火酒到楸山,以勞鼓須。鼓須對月暢飲,樂而忘懷。約至三更,西門豹率兵壯銜枚突至,每人各持長炬一根,俱枯枝紮成,內灌有引羊藥物,四下將楸木焚燒。鼓須見軍中火起,延及營寨,帶醉率軍士救火,只見谷谷嚧嚧,遍山皆著,沒救一頭處。軍中大亂。鼓須知前營有魏兵,急往山後奔走,正遇樂羊親自引兵從山後襲來,中山兵大敗,鼓須死戰得脫。奔至白羊關,魏兵緊追在後,鼓須棄關而走。樂羊長驅直入,所向皆破。鼓須引敗兵見姬窟,言樂羊勇智難敵。須臾,樂羊引兵圍了中山,姬窟大怒。大夫公孫焦進曰:『樂羊者,樂舒之父,舒仕於本國,君令舒於城上說退父兵,此為上策。』
姬窟依計,謂樂舒曰:『爾父為魏將攻城,如說得退兵,當封汝大邑。』
樂舒曰:『臣父前不肯仕中山,而仕於魏,今各為其主,豈臣說之可行哉?』
姬窟強之。樂舒不得已,只得登城大呼,請其父相見。
樂羊披掛登於輜車,一見樂舒,不等開口,遽責曰:『君子不居危國,不事亂朝。汝貪於富貴,不識去就。吾奉君命弔民伐罪,可勸汝君速降,尚可相見。』
樂舒曰:『降不降在君,非男所得專也。但求父暫緩其攻,容我君臣從容計議。』
樂羊曰:『吾且休兵一月,以全父子之情,汝君臣可早早定議,勿誤大事。』
樂羊果然出令,只教軟困,不去攻城。姬窟恃著樂羊愛子之心,決不急攻,且圖延緩,全無主意。過了一月,樂羊使人討取降信。姬窟又叫樂舒求寬,樂羊又寬一月。如此三次,西門豹進曰:『元帥不欲下中山乎?何以久而不攻也?』
樂羊曰:『中山君不恤百姓,吾故伐之。若攻之太急,傷民益甚。吾之三從其請,不獨為父子之情,亦所以收民心也。』
卻說魏文侯左右見樂羊新進,驟得大用,俱有不平之意。及聞其三次輟攻,遂譖於文侯曰:『樂羊乘屢勝之威,勢如破竹,特因樂舒一語,三月不攻,父子情深,亦可知矣。主公若不召回,恐老師①費財,無益於事。』①老師:疲勞軍隊。
文侯不應,問於翟璜。璜曰:『此必有計,主公勿疑。自此群臣紛紛上書,有言中山將分國之半與樂羊者,有言樂羊謀與中山,共攻魏國者,文侯俱封置篋內。但時時遣使勞苦,預為治府第於都中,以待其歸。樂羊心甚感激,見中山不降,遂率將士盡力攻擊。中山城堅厚,且積糧甚多,鼓須與公孫焦晝夜巡警,拆城中木石,為捍禦之備。攻至數月,尚不能破。惱得樂羊性起,與西門豹親立於矢石之下,督令四門急攻。鼓須方指揮軍士,腦門中箭而死。城中房屋牆垣,漸已拆盡。公孫焦言於姬窟曰:『事已急矣!今日止有一計,可退魏兵。』
窟問:『何計?』
公孫焦曰:『樂舒三次求寬,羊俱聽之,足見其愛子之情矣。今攻擊至急,可將樂舒綁縛,置於高竿,若不退師,當殺其子,使樂舒哀呼乞命,樂羊之攻,必然又緩。』
姬窟從其言。樂舒在高竿上,大呼『父親救命!』
樂羊見之,大罵曰:『不肖子!汝仕於人國,上不能出奇運策,使其主有戰勝之功;下不能見危委命,使君決行成之計;尚敢如含乳小兒,以哀號乞憐乎?』
言畢,架弓搭矢,欲射樂舒。舒叫苦下城,見姬窟曰:『吾父志在為國,不念父子之情。主公自謀戰守,臣請死於君前,以明不能退兵之罪。』
公孫焦曰:『其父攻城,其子不能無罪,合當賜死。』
姬窟曰:『非樂舒之過也。』
公孫焦曰:『樂舒死,臣便有退兵之計。』
姬窟遂以劍授舒,舒自剄則亡。公孫焦曰:『人情莫親於父子,今將樂舒烹羹以遺樂羊,羊見羹必然不忍。乘其哀泣之際,無心攻城,主公引一軍殺出,大戰一場。幸而得勝,再作計較。』
姬窟不得已而從之。命將樂舒之肉烹羹,並其首送於樂羊曰:『寡君以小將軍不能退師,已殺而烹之,謹獻其羹。小將軍尚有妻孥,元帥若再攻城,即當盡行誅戮。』
樂羊認得是其子首,大罵曰:『不肖子!事無道昏君,固宜取死。』
即取羹對使者食之,盡一器。謂使者曰:『蒙汝君饋羹,破城日面謝。吾軍中亦有鼎鑊,以待汝君也。』
使者還報。姬窟見樂羊全無痛子之心,攻城愈急,恐城破見辱,遂入後宮自縊。公孫焦開門出降,樂羊數其讒諂敗國之罪,斬之。撫慰居民已畢,留兵五千,使西門豹居守,盡收中山府藏寶玉,班師回魏。
魏文侯聞樂羊成功,親自出城迎勞曰:『將軍為國喪子,實孤之過也。』
樂羊頓首曰:『臣義不敢顧私情,以負主公斧鉞之寄①。』
①斧鉞之寄:元帥之任。
樂羊朝見畢,呈上中山地圖 及寶貨之數。群臣稱賀。文侯設宴於內台之上,親捧觴以賜樂羊。羊受觴飲之,足高氣揚,大有矜功之色。宴畢,文侯命左右挈二篋,封識甚固,送樂羊歸第。左右將二篋交割,樂羊想道:『篋內必是珍珠金玉之類。主公恐群臣相妒,故封識贈我。』
命家人抬進中堂,啟篋視之,俱是群臣奏本,本內盡說樂羊反叛之事。樂羊大驚曰:『原來朝中如此造謗!若非吾君相信之深,不為所惑,怎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