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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孫臏佯狂脫禍 龐涓兵敗桂陵 (2)

東周列國志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16

是夜,龐涓又入見惠工,奏曰:『臣奉大王之命,往諭孫臏,臏意必不願留,且有怨望之語。若目下有表章請假,主公便發其私通齊使之罪。』

惠王點頭。

次日,孫臏果然進上一通表章,乞假月余,還齊省墓。惠王見表大怒,批表尾云:『孫臏私通齊使,今又告歸,顯有背魏之心,有負寡人委任之意。可削其官秩,發軍師府問罪。』

軍政司奉旨,將孫臏拿到軍師府來見龐涓。涓一見佯驚曰:『兄長何爲至此!』

軍政司宣惠王之命。龐涓領旨訖,問臏曰:『吾兄受此奇冤,愚弟當於王前力保。』

言罷,命輿人駕車,來見惠王,奏曰:『孫臏雖有私通齊使之罪,然罪不至死。以臣愚見,不若刖而黥之,使爲廢人,終身不能退歸故土。既全其命,又無後患,豈不兩全?微臣不敢自專,特來請旨!』

惠王曰:『卿處分最善。』

龐涓辭回本府,謂孫臏曰:『魏王十分惱怒,欲加兄極刑,愚弟再三保奏,恭喜得全性命。但須刖足①黥面,此乃魏國法度,非愚弟不盡力也。』

孫臏嘆曰:『吾師云「雖有殘害,不爲大凶。」今得保首領②此乃賢弟之力,不敢忘報!』

龐涓遂喚刀斧手,將孫臏綁住,剔去雙膝蓋骨。臏大叫一聲,昏絕倒地,半晌方蘇。又用針刺面,成『私通外國』四字,以墨塗之。龐涓假意啼哭,以刀瘡藥敷臏之膝,用帛纏裹,使人抬至書館,好言扶慰,好食將息③。約過月余,孫臏瘡口已合,只是膝蓋既去,兩腿無力,不能行動,只好盤足而坐。

髯翁有詩云:

易名臏字禍先知,何待龐涓用計時。

堪笑孫君太忠直,尚因全命感恩私。

孫臏已成廢人,約日受龐涓三餐供養,甚不過意。龐涓乃求臏傳示鬼谷子註解孫武兵書,臏慨然應允。涓給以木簡,要他繕寫。臏寫未及十分之一,有蒼頭名喚誠兒,龐涓使伏侍孫臏,誠兒見孫子無辜受枉,反有憐憫之意。忽龐涓召誠兒至前,問孫臏繕寫日得幾何?誠兒曰:『孫將軍爲兩足不便,長眠短坐,每日只寫得二三策④』

①刖足:斷足。

②首領:頭。

③將息:調養。

④策:冊。以竹、不簡編串而成。

龐涓怒曰:『如此遲慢,何日寫完?汝可與我上緊催促。』

誠兒退問涓近侍曰:『軍師央孫君繕寫,何必如此催迫?』

近侍曰:『汝有所不知。軍師與孫君,外雖相恤,內實相忌,所以全其性命,單爲欲得兵書耳。繕寫一完,便當絕其飲食。汝切不可泄漏!』

誠兒聞知此信,密告孫子。孫子大驚:『原來龐涓如此無義,豈可傳以【兵法】?』又想:『若不繕寫,他必然發怒,吾命旦夕休矣!』

左思右想,欲求自脫之計。忽然想著:『鬼谷先生臨行時,付我錦囊一個,囑云「到至急時,方可開看。」今其時矣!』

遂將錦囊啟視,乃黃絹一幅,中間寫著『詐瘋魔』三字。臏曰:『原來如此。』

當日晚餐方設,臏正欲舉箸,忽然昏憒,作嘔吐之狀。良久發怒,張目大叫曰:『汝何以毒藥害我?』

將瓶甌悉拉於地,取寫過木簡,向火焚燒,撲身倒地,口中含糊罵詈不絕。誠兒不知是詐,慌忙奔告龐涓。涓次日親自來看,臏痰涎滿面,伏地呵呵大笑,忽然大哭。龐涓問曰:『兄長爲何而笑?爲何而哭?』

臏曰;『吾笑者笑魏王欲害我命,吾有十萬天兵相助,能奈我何?吾哭者哭魏邦沒有孫臏,無人作大將也!』

說罷,復睜目視涓,磕頭不已。口中叫:『鬼谷先生,乞救我孫臏一命!』

龐涓曰:『我是龐某,休得錯認了!』

臏牽住龐涓之袍,不肯放手,亂叫:『先生救命!』

龐涓命左右扯脫,私問誠兒曰:『孫子病症是幾時發的?』

誠兒曰:『是夜來發的。』

涓上車而去,心中疑感不已。恐其佯狂,欲試其真偽,命左右拖入豬圈中,糞穢狼藉,臏被發覆面,倒身而臥。再使人送酒食與之,詐云:『吾小人哀憐先生被刖,聊表敬意,元帥不知也。』

孫子已知是龐涓之計,怒目猙獰,罵曰:『汝又來毒我耶?』

將酒食傾翻地下。使者乃拾狗矢①及泥塊以進,臏取而啖之。於是還報龐涓,涓曰:『此真中狂疾,不足爲慮矣。』

自此縱放孫臏,任其出入。臏或朝出晚歸,仍臥豬圈之內;或出而不返,混宿市井之間。或談笑自若,或悲號不已。市人認得是孫客卿,憐其病廢,多以飲食遺之。臏或食或不食,狂言誕語,不絕於口,無有知其爲假瘋魔者。龐涓卻吩咐地方②,每日侵③晨,具報孫臏所在,尚不能置之度外也。

髯翁有詩嘆云:

紛紛七國斗干戈,俊傑乘時歸網羅。

堪恨奸臣懷嫉忌,致令良友詐瘋魔。

①矢:屎。

②地方:本地官吏。

③侵:清,早。

時墨翟雲遊至齊,客于田忌之家,其弟子禽滑從魏而至。墨翟問:『孫臏在魏得意何如?』

禽滑親將孫子被刖之事,述於墨翟。翟嘆曰:『吾本欲薦臏,反害之矣!』

乃將孫臏之才,及龐涓妒忌之事,轉述于田忌。田忌言於威王曰:『國有賢臣,而令見辱於異國,大不可也!』

威王曰:『寡人發兵以迎孫子如何?』

田忌曰:『龐涓不容臏仕於本國,肯容仕於齊國乎?欲迎孫子,須是如此恁般,……密載以歸,可保萬全。』

威王用其謀,即令客卿淳于髡kūn,假以進茶爲名,至魏欲見孫子。淳于髡領旨,押了茶車,捧了國書,竟至魏國。禽滑裝做從者隨行。到魏都見了魏惠王,致齊侯之命。惠王大喜,送淳于髡於館驛。禽滑見臏發狂,不與交言,半夜私往候之。臏背靠井欄而坐,見禽滑張目不語。滑垂涕曰:『孫卿困至此乎?吾乃墨子之弟子禽滑也。吾師言孫卿之冤於齊王,齊王甚相傾慕,淳于公此來,非爲貢茶,實欲載孫卿入齊,爲卿報刖足之仇耳!』

孫臏淚流如雨,良久言曰:『某已分死於溝渠,不期今日有此機會。但龐涓疑慮太甚,恐不便挈帶,如何?』

禽滑曰:『吾已定下計策,孫卿不須過慮,俟有行期,即當相迎。』約定只在此處相會,萬勿移動。

次日,魏王款待淳于髡,知其善辯之士,厚贈金帛。髡辭了魏王欲行,龐涓復置酒長亭餞行。禽滑先於是夜將溫車藏了孫臏,卻將孫臏衣服,與廝養王義穿著,披頭散髮,以泥土塗面,裝作孫臏模樣。地方已經具報,龐涓以此不疑。淳于髡既出長亭,與龐涓歡飲而別。先使禽滑驅車速行,親自押後。過數日,王義亦脫身而來。地方但見骯髒衣服,撒做一地,已不見孫臏矣。即時報知龐涓,涓疑其投井而死。使人打撈屍首不得,連連挨訪,關無影響。反恐魏王見責,戒左右只將孫臏溺死申報,亦不疑其投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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