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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說四國樂毅滅齊 驅火牛田單破燕 (1)

東周列國志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16

話說燕昭王自即位之後,日夜以報齊雪恥爲事。吊死問孤,與士卒同甘苦,尊禮賢士,四方豪傑,歸者如市。有趙人樂毅,乃樂羊之孫,自幼好講兵法。當初樂羊封於靈壽,子孫遂家焉。趙主父沙邱之亂,樂毅拿家去靈壽,奔大梁,事魏昭王,不甚信用。聞燕王築黃金台,招致天下賢士,欲往投之,乃謀出使於燕。見燕昭王說以兵法,燕王知其賢,待以客禮。樂毅謙讓不敢當。燕王曰:『先生生於趙,仕於魏,在燕固當爲客。』

樂毅曰:『臣之仕魏,以避亂也。大王若不棄微末,請委質爲燕臣。』

燕王大喜,即拜毅爲亞卿,位於劇辛諸人之上。樂毅悉召其宗族居燕,爲燕人。其時齊國強盛,侵伐諸侯。昭王深自韜晦①,養兵恤民,待時而動。及湣王逐孟嘗君,恣行狂暴,百姓弗堪;而燕國休養多年,國富民稠,士卒樂戰。於是昭王進樂毅而問曰:『寡人銜先人之恨,二十八年於茲矣!常恐一旦溘先朝露②不及剸③刃於齊王之腹,以報國恥,終夜痛心。今齊王驕暴自恃,中外離心,此天亡之時。寡人慾起傾國之兵,與齊爭一旦之命,先生何以教之?』

①韜晦:收起鋒芒,隱藏企圖。

②溘:突然死亡。朝露:晨露,比爲人生短促。

③剸:割。

樂毅對曰:『齊國地大人眾,士卒習戰,未可獨攻也。王必欲伐之,必與天下共圖之。今燕之比鄰,莫密於趙,王宜首與趙合,則韓必從。而孟嘗君相魏,方恨齊,宜無不聽。如是,而齊可攻也。』

燕王曰:『善。』乃具符節,使樂毅往說趙國。

平原君趙勝爲言於惠文王,王許之。適秦國使者在趙,樂毅並說秦使者以伐齊之利。使者還報秦王。秦王忌齊之盛,懼諸侯背秦而事齊,於是復遣使者報趙,願共伐齊之役。劇辛往說魏王,見孟嘗君,孟嘗君果主發兵,復爲約韓與共事。俱與訂期。於是燕王悉起國中精銳,使樂毅將之。秦將白起,趙將廉頗,韓將暴鳶,魏將晉鄙,各率一軍,如期而至。於是燕王命樂毅並護五國之兵,號爲樂上將軍,浩浩蕩蕩,殺奔齊國。齊湣王自將中軍,與大將韓聶迎戰於濟水之西。樂毅身先士卒,四國兵將,無不賈勇爭奮,殺得齊兵屍橫原野,流血成渠。韓聶被樂毅之弟樂乘所殺。諸軍乘勝逐北,湣王大敗,奔回臨淄,連夜使人求救於楚,許盡割淮北之地爲賂;一面檢點軍民,登城設守。秦、魏、韓、趙乘勝,各自分路收取邊城,獨樂毅自引燕軍,長驅深入,所過宣諭威德,齊城皆望風而潰,勢如破竹,大軍直逼臨淄。湣王大懼,遂與文武數十人,潛開北門而遁。行至衛國,衛君郊迎稱臣。既入城,讓正殿以居之,供具甚敬。湣王驕傲,侍衛君不以禮。衛諸臣意不能幹,夜往掠其輜重。湣王怒,欲俟衛君來見,責以捕盜。衛君是日竟不朝見,亦不復給廩餼。湣王甚愧,候至日昃餓甚,恐衛君圖己,與夷維數人,連夜逃去。從臣失主,一時皆四散奔走。湣王不一日,逃至魯關,關吏報知魯君。魯君遣使者出迎,夷維謂曰:『魯何以待吾君?』

對曰:『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

夷維曰:『吾君,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辟宮,朝夕親視膳於堂下,天子食已,乃退而聽朝,豈止十牢之奉而已!』

使者回覆魯君,魯君大怒,閉關不納。復至鄒,值鄒君方死,湣王欲入行吊。夷維謂鄒人曰:『天子下吊,主人必背其殯棺,立西階,北面而哭,天子乃於昨階上,南面而吊之。』

鄒人曰:『吾國小,不敢煩天子下吊。』

亦拒之不受。湣王計窮。夷維曰:『聞莒州尚完,何不往?』

乃奔莒州,金兵城守,以拒燕軍。樂毅遂破臨淄,盡收取齊之財物祭器,並查舊日燕國重器前被齊掠者,大車裝載,俱歸燕國。燕昭王大悅,親至濟上,大犒三軍,封樂毅於昌國,號昌國君。燕昭王返國,獨留樂毅於齊,以收齊之餘城。

齊之宗人有田單者,有智術,知兵。湣王能用,僅爲臨淄市椽。燕王人臨淄,城中之人,紛紛逃竄。田單與同宗逃難於安平,盡截去其車軸之頭,略與毅平,而以鐵葉裹軸,務令堅固。人皆笑之。未幾,燕兵來攻安平,城破,安平人復爭竄,乘車者捱擠,多因軸頭相觸,不能疾驅,或軸折車覆,皆爲燕兵所獲。惟田氏一宗,以鐵籠堅固,且不礙,竟得脫,奔即墨去訖。樂毅分兵略地,至於畫邑,聞故太傅王蠋家在畫邑,傳令軍中,環畫邑三十里,不許人犯。使人以金幣聘蠋,欲薦於燕王。蠋辭老病,不肯往。使者曰:『上將軍有令:「太傅來,即用爲將,封以萬家之邑;不行,且引兵屠邑!』

蠋仰天嘆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齊王疏斥忠諫,故吾退而耕於野。今國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劫吾以兵,吾與其不義而存,不若全義而亡!』

遂自懸其頭於樹上,舉身一奮,頸絕而死。樂毅聞之嘆息,命厚葬之,表其墓曰:『齊忠臣王蠋之墓。』

樂毅出兵六個月,所攻下齊地共七十餘城,皆編爲燕之郡縣,惟莒州與即墨堅守不下。毅乃休兵享士,除其暴令,寬其賦役,又爲齊桓公管夷吾立祠設祭,訪求逸民①齊民大悅。樂毅之意,以爲齊止二城,在掌握之中,終不能成大事,且欲以恩結之,使其自降,故不極其兵力。此周赧王三十一年事也。

①逸民:隱居之民。

卻說楚頃襄王,見齊使者來請救兵,許盡割淮北之地,乃命大將淖齒,率兵二十萬,以救齊爲名,往齊受地。謂淖齒曰:『齊王急而求我,卿往彼可相機而行,惟有利於楚,可以便宜從事。』

淖齒謝恩而出,率兵從齊湣王於莒州。湣王德淖齒,立以爲相國,大權皆歸於齒。齒見燕兵勢盛,恐救齊無功,獲罪二國,乃密遣使私通樂毅,欲弒齊王,與燕中分齊國,使燕人立己爲王。樂毅回報曰:『將軍誅天道,以自立功名,桓文之業,不足道也。所請惟命!』

淖齒大悅,乃大陳兵於鼓裡,請湣王閱兵。湣王既至,遂執而數其罪曰:『齊有亡征三:雨血者,天以告也;地坼者,地以告也;有人當闕而哭,人以告也。王不知省戒,戮忠廢賢,希望非分。今全齊盡失,而偷生於一城,尚欲何爲?』

湣王俯首不能答。夷維擁王而哭,淖齒先殺夷維,乃生擢②王筋,懸於屋梁之上,三日而後氣絕。湣王之得禍,亦慘矣哉!淖齒回莒州,欲覓王世子殺之,不得。齒乃爲表奏燕王,自陳其功,使人送於樂毅,求其轉達。是時莒州與臨淄,陰自相通,往來無禁。

②擢:抽。

卻說齊大夫王孫賈,年十二歲,喪父,止有老母。湣王憐而官之。湣王出奔,賈亦從行,在衛相失,不知湣王下處,遂潛自歸家。其老母見之,問曰:『齊王何在?』

賈對曰:『兒從王於衛,王中夜逃出,已不知所之矣。』

老母怒曰:『汝朝去而晚回,則吾倚門而望。汝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①而望。君之望臣,何異母之望子?汝爲齊王之臣,王昏夜出走,汝不知其處,尚何歸乎?』

①閭:巷門。

賈大愧,復辭老母,蹤跡②齊王,聞其在莒州,趨往從之。比至莒州,知齊王已爲淖齒所殺。賈乃袒其左肩,呼於市中曰:『淖齒相齊而弒其君,爲臣不忠,有願與吾誅討其罪者,依吾左袒③。』

②蹤跡:追蹤。

③左袒:露出左臂,表示偏護左方。

市人相顧曰:『此人年幼,尚有忠義之心,吾等好義者,皆當從之。』

一時左袒者,四百餘人。時楚兵雖眾,皆分屯於城外。淖齒居齊王之宮,方酣飲,使婦人奏樂爲歡。兵士數百人,列於宮外。王孫賈率領四百人,奪兵士器仗,殺入宮中,擒淖齒剁爲肉醬,因閉城堅守。楚兵無主,一半逃散,一半投降於燕國。

再說齊世子法章,聞齊王遇變,急更衣爲窮漢,自稱臨淄人王立,逃難無歸,投太史敫家爲傭工。與之灌園,力作辛苦,無人知其貴爲介者。太史敫有女,年及笄,偶遊園中,見法章之貌,大驚曰:『此非常人,何以屈辱於此?』

使侍女叩其來歷。法章懼禍,堅不肯吐。太史女曰:『白龍魚服,畏而自隱,異日富貴,不可言也。』

時時使侍女給其衣食,久益親近。法章因私露其跡於太史女。女遂與訂夫婦之約,因而私通,舉家俱不知也。

時即墨守臣病死,軍中無主,欲擇知兵者,推戴爲將,而難其人。有人知田單鐵籠得全之事,言其才可將,乃共擁立爲將軍。田單身操版鍤,與士卒同操作;宗族妻妾,皆編於行伍之間。城中人畏而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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