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16
歇歸三月,而楚頃襄王薨,太子熊完立,是爲考烈王。進太傅黃歇爲相國,以淮北地十二縣封春申君。黃歇曰:『淮北地邊齊,請置爲郡,以便城守。臣願遠封江東。』
考烈王乃改封黃歇於故吳之地。歇修闔閭故城,以爲都邑; 河於城內,四縱五橫,以通太湖之水;改破楚門爲昌門。時孟嘗君雖死,而趙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以養士相尚。黃歇慕之,亦招致賓客,食客常數千人。平原君趙勝常遣使至春申君家,春申君館之於上舍。趙使者欲誇示楚人,用玳瑁爲簪,以珠玉飾刀劍之室。及見春申君客三千餘人,其上客皆以明珠爲履,趙使大慚。春申君用賓客之謀,北兼鄒、魯之地,用賢士荀卿爲蘭陵令,修舉政法,練習兵士,楚國復強。
話分兩頭。再說秦昭襄王已結齊、楚,乃使大將王齕帥師伐韓,從渭水運糧,東入河洛,以給軍餉。拔野王城,上黨往來路絕。上黨守臣馮亭,與其吏民議曰:『秦據野王,則上黨非韓有矣。與其降秦,不如降趙。秦怒趙得地,必移兵於趙。趙受兵,必親韓。韓、趙同患,可以御秦。』
乃遣使持書並上黨地圖,獻於趙孝成王。時孝成王之四年,周赧王之五十三年也。趙王夜臥得一夢,夢衣偏衣①之衣,有龍自天而下。王乘之,龍即飛去,未至於天而墜。見兩旁有金山、玉山二座,光輝奪目、王覺,召大夫趙禹,以夢告之。趙禹對曰:『偏衣者,合也;乘龍上天,升騰之象;墜地者,得地也;金玉成山者,貨財充溢也。大王目下必有廣地增財之慶,此夢大吉。』①偏衣:左右不相同的衣服。
趙王喜,復召筮史敢占之。敢對曰:『偏衣者,殘也;乘龍上天,不至而墜者,事多中變,有名無實也;金玉成山,可觀而不可用也。此夢不吉,王其慎之!』
趙王心惑趙禹之言,不以筮史爲然。後三日,上黨太守馮亭使者至趙。趙王發書觀之,略曰:
秦攻韓急,上黨將入於秦矣!其吏民不願附秦,而願附趙,臣不敢違吏民之欲,謹將所轄十七城,再拜獻之於大王。惟大王辱收之!
趙王大喜曰:『禹所言廣地增財之慶,今日驗矣!』
平陽君趙豹諫曰:『臣聞無故之利,謂之禍殃,王勿受也。』
趙王曰:『人畏秦而懷趙,是以來歸,何謂無故?』
趙豹對曰:『秦蠶食韓地,拔野王,絕上黨之道,不令相通,自以爲掌握中物,坐而得之。一旦爲趙所有,秦豈能甘心哉?秦力其耕,而趙收其獲,此臣所謂「無故之利」也。且馮亭所以不入地於秦,而入之於趙者,將嫁禍於趙,以舒韓之困也。王何不察耶?』
趙王不以爲然,再召平原君趙勝決之。勝對曰:『發百萬之眾,而攻人國,逾年曆歲,未得一城。今不費寸兵斗糧,得十七城,此莫大之利,不可失也。』
趙王曰:『君此言,正合寡人之意。』
乃使平原君率兵五萬,往上黨受地,封馮亭以三萬戶,號華陵君,仍爲守。其縣令十七人,各封以三千戶,皆世襲稱侯。
馮亭閉門而泣,不與平原君相見。平原君固請之,亭曰:『吾有三不義,不可以見使者。爲主守地不能死,一不義也;不由主命,擅以地入趙,二不義也;賣主地以得富貴,三不義也。』
平原君嘆曰:『此忠臣也!』
候其門,三日不去。馮亭感其意,乃出見,猶垂涕不止;願交割地面,別選良守。平原君再三撫慰曰:『君之心事,勝已知之,君不爲守,無以慰吏民之望。』
馮亭乃領守如故,竟不受封。平原君將別,馮亭謂曰:『上黨所以歸趙者,以力不能獨抗秦也。望公子奏聞趙王,大發士卒,急遣名將,爲御秦計。』
平原君回報趙王。趙王置酒賀得地,徐議發兵,未決。秦大將王齕進兵圍上黨。馮亭堅守兩月,趙援兵猶未至,乃率其吏民奔趙。時趙王拜廉頗爲上將,率兵二十萬來援上黨。行至長平關,遇馮亭,方知上黨已失,秦兵日近。乃就金門山下,列營築壘,東西各數十,如列星之狀。別分兵一萬,使馮亭守光狼城城,又分兵二萬,使都尉負、蓋同分領之,守東西二鄣城,又使裨將趙茄遠探秦兵。
卻說趙茄領軍五千,哨探出長平關外,約二十里,正遇秦將司馬梗,亦行探來到。趙茄欺司馬梗兵少,直前搏戰。正在交鋒,秦第二哨張唐兵又到。趙茄心慌手慢,被司馬梗一刀斬之,亂殺趙兵。廉頗聞前哨有失,傳諭各壘用心把守,勿與秦戰;且使軍士掘地深數丈以注水,軍中都不解其意。王齕大軍已到,距金門山十里下寨。先分軍攻二鄣城,蓋負、蓋同出戰皆敗沒。王齕乘勝攻光狼城,司馬梗奮勇先登,大軍繼之。馮亭復敗走,奔金門山大營,廉頗納之。秦兵又來攻壘,廉頗傳令:『出戰者,雖勝亦斬!』
王齕攻之不入,乃移營逼之,去趙營僅五里。挑戰幾次,趙兵終不出。王齕曰:『廉頗老將,其行軍持重,未可動也。』
偏將王陵獻計曰:『金門山下有流澗,名日楊谷,秦、趙之軍,共取汲於此澗。趙壘在澗水之南,而秦壘踞其西,水勢自西而流於東南,若絕斷此澗,使水不東流,趙人無汲,不過數日軍必亂,亂而擊之,無不勝矣。』
王齕以爲然,使軍士將澗水築斷。至今楊谷名爲絕水,爲此也誰知廉頗預掘深坎,注水有餘,日用不乏。秦趙相持四個月,王齕不得一戰,無可奈何。遣使入告於秦王,秦王召應侯范睢計議。范睢曰:『廉頗更事久,知秦軍強,不輕戰,彼以秦兵道遠,不能持久,欲以老我而乘其隙。若此人不去,趙終未可入也。』
秦王曰:『卿有何計,可以去廉頗乎?』
范睢屏左右言曰:『要去廉頗,須用「反間之計」,如此恁般,……非費千金不可。』
秦王大喜,即以千金付范睢,乃使其心腹門客,從間道入邯鄲,用千金賄賂趙王左右,布散流言曰:『趙將惟馬服君最良,聞其子趙括勇過其父,若使爲將,誠不可當!廉頗老而怯,屢戰俱敗,失亡趙卒三四萬,今爲秦兵所逼,不日將出降矣。』
趙王先聞趙茄等被殺,連失三城,使人往長平催頗出戰。廉頗主『堅壁』之謀,不肯出戰,趙王已疑其怯,及聞左右反間之言,信以爲實,遂召趙括問曰:『卿能爲我擊秦軍乎?』
括對曰:『秦若使武安君爲將,尚費臣籌畫;如王齕不足道矣。』
趙王曰:『何以言之?』
趙括曰:『武安君數將秦軍,先敗韓、魏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再攻魏,取大小六十一城;又南攻楚,拔鄢郢,定巫黔;又復攻魏,走芒卯,斬首十三萬;又攻韓,拔五城,斬首五萬;又斬趙將賈偃,沉其卒二萬人於河;戰必勝,攻必取,其威名素著,軍士望風而栗。臣若與對壘,勝負居半,故尚費籌畫。如王齕新爲秦將,乘廉頗之怯,故敢於深入;若遇臣,如秋葉之遇風,不足當迅掃也。』
趙王大悅,即拜趙括爲上將,賜黃金彩帛,使持節往代廉頗,復益勁軍二十萬。括閱軍畢,車載金帛,歸見其母。母曰:『汝父臨終遣命,戒汝勿爲趙將,汝今日何不辭之?』
括曰:『非不欲辭,奈朝中無如括者!』
母乃上書諫曰:『括徒讀父書,不知通變,非將才,願王勿遣!』
趙王召其母至,親叩其說。母對曰:『括父奢爲將,所得賞賜,盡以與軍吏;受命之日,即宿於軍中,不問及家事,與士卒同甘苦;每事必博諮於眾,不敢自專。今括一旦爲將,東鄉而朝,軍吏無敢仰視;所賜金帛,悉歸私家。爲將豈宜如此?括父臨終,嘗戒妾曰:「括若爲將,必敗趙兵!」妾謹識其言,願王別選良將,切不可用括!』
趙王曰:『寡人意已決矣。』
母曰:『王即不聽妾言,倘兵敗,妾一家請無連坐。』
趙王許之。趙括遂引軍出邯鄲,望長平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