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16
燕太子丹在秦,聞秦之背燕而與趙,如坐針氈,欲逃歸,又恐不得出關,乃求與甘羅爲友,欲資其謀,爲歸燕之計。忽一夕,甘羅夢紫衣吏持天符來,言:『奉上帝命,召歸天上。』
遂無疾而卒。高才不壽,惜哉!太子丹遂留於秦矣。
話分兩頭。卻說呂不韋以陽偉善戰,得寵於莊襄後,出入宮闈,素無忌憚;及見秦王年長,英明過人,始有懼意。奈太后淫心愈熾,不時宣召入甘泉宮。不韋怕一旦事發,禍及於己,欲進一人以自代,想可以稱太后之意者,而難其人。聞市人嫪大,其陽具有名,里中淫婦人爭事之。秦語呼人之無士行者曰毐,因稱爲嫪毐,偶犯淫罪,不韋曲赦之,留爲府中舍人。秦俗:農事畢,國中縱倡樂三日,以節其勞。凡百戲任人陳設,有一長一藝,人所不能者,全在此日施逞。呂不韋以桐木爲車輪,使嫪毐以其陽具穿於桐輪之中,輪轉而具不傷,市人皆掩口大笑。太后聞其事,私問於不韋,似有欣羨之意。不韋曰:『太后欲見其人乎?臣請進之。』
太后笑而不答,良久曰:『君戲言耶?此外人,安得入內?』
不韋曰:『臣有一計在此。使人發其舊罪,下之腐刑,太后行重賂於行刑者,詐爲閹割,然後以宦者給事宮中,乃可長久。』
太后大悅曰:『此計甚妙!』
乃以百金授不韋,不韋密召嫪毐,告之以故。毐性淫,欣然自以爲奇遇矣。不韋果使人發其他淫罪,論以腐刑。因以百金分賂主刑官吏,取驢陽具及他血,詐作閹割,拔其鬚眉。行刑者故意將驢陽傳示左右,盡以爲嫪毐之具。傳聞者莫不駭異。
嫪毐既詐腐如宦者狀,遂雜於內侍之中以進。太后留侍宮中。夜令侍寢,試之,大暢所欲,以爲勝不韋十倍也。明日,厚賜不韋,以酬其功。不韋乃幸得自脫。太后與嫪毐相處如夫婦。未幾懷妊,太后恐生產時不可隱,詐稱病,使嫪毐行金賂卜者,使詐言宮中有祟,當避西方二百里之外。秦王政頗疑呂不韋之事,亦幸太后稍遠去,絕其往來,乃曰:『雍州去咸陽西二百餘里,且往時宮殿俱在,太后宜居之。』
於是太后徙雍城,嫪毐爲御而往。既去咸陽,居雍故宮,名曰大鄭宮,嫪毐與太后,益相親不忌,兩年之中,連生二子,築密室藏而育之。太后私與毐約,異日王崩,以其子爲後,外人頗有知者,但無人敢言。太后奏稱嫪毐代王侍養有功,請封以土地。秦王奉太后之命,封毐爲長信侯,予以山陽之地。毐驟貴,愈益恣肆。太后每日賞賜無算,宮室輿馬,田獵遊戲,任其所欲。事無大小,皆決於毐。毐蓄家僮數千人,賓客求宦達,願爲舍人者,復千餘人。又賄結朝貴爲己黨,趨權者爭附之,聲勢反過於文信侯矣。
秦王政九年春,彗星見,其長竟①天,太史占之曰:『國中當有兵變也。』①竟:盡,全部。
按秦襄公立嫪毐以祀白帝,後德公遷都於雍,遂於雍立郊天之壇。秦穆公又立寶夫人祠,歲歲致祭,遂爲常規。後來雖再遷咸陽,此規不廢。太后居於雍城,秦王政每歲以郊祀之期,至雍朝見太后。因舉祀典,自有祈年宮駐駕。是春復當其期,適有彗星之變。臨行,使大將王翦耀兵於咸陽三日,同尚父呂不韋守國。桓齮引兵三萬,屯於岐山,然後起駕。時秦王已二十六歲,猶未冠。太后命於德公之廟,行冠禮,佩劍,賜百官大酺五日。太后亦與秦王宴於大鄭故宮。也是嫪毐享福太過,合當生出事來。毐與左右貴臣,賭博飲酒,至第四日,毐與中大夫顏泄,連博失利,飲酒至醉,復求覆局。泄亦醉,不從。嫪毐直前扭顏泄,批其頰。泄不讓,亦摘去嫪毐冠①纓。嫪毐怒甚,瞋目大叱曰:『吾乃今王之假父②也!爾窶人子③,何敢與我抗乎?』
①冠:二十歲加冠,爲禮節。
②假父:此非真假之意,而應作繼父類似。
③窶人子:貧家子。
顏泄懼,走出,恰遇秦王政從太后處飲酒出宮。顏泄伏地叩頭,號泣請死。秦王政是有心機之人,不發一言,但令左右扶至祈年宮,然後問之。顏泄將嫪毐批頰,及自稱假父之語,述了一遍。因奏:『嫪毐實非宦者,詐爲腐刑,私侍太后,見今產下二子,在於宮中,不久謀篡秦國。』
秦王政聞之,大怒,密以兵符往召桓齮,使引兵至雍。有內史肆佐、弋竭二人,素受太后及嫪毐金錢,與爲死黨,知其事,急奔嫪毐府中告之。毐已酒醒,大驚,夜叩大鄭宮,求見太后,訴以如此這般:『今日之計,除非乘桓齮兵未到,盡發宮騎衛卒,及賓客舍人,攻祈年宮,殺卻今王,我夫妻尚可相保。』
太后曰:『宮騎安肯聽吾令乎?』
嫪毐曰:『願借太后璽,假作御寶用之。託言「祈年宮有賊,王有令,召宮騎齊往救駕。」宜無不從。』
太后是時主意亦亂,曰:『惟爾行之。』
遂出璽付毐。
毐偽作秦王御書,加以太后璽文,遍召宮騎衛卒。本府賓客舍人,自不必說。亂至次日午牌,方才取齊。嫪毐與內史肆佐、弋竭,分將其眾。圍祈年宮。秦王政登台,問各軍犯駕之意。答曰:『長信侯傳言行宮有賊,特來救駕。』
秦王曰:『長信侯便是賊!宮中有何賊耶?』
宮騎、衛卒等聞之,一半散去;一半膽大的,便反戈與賓客人相鬥。秦王下令:『有生擒嫪毐者,賜錢百萬;殺之而以其首獻者,賜錢五十萬;得逆黨一首者,賜爵一級;輿隸下賤,賞格皆同。』
於是宦者及牧圉諸人,皆盡死出戰。百姓傳聞嫪毐造反,亦來持梃助力。賓客舍人死者數百人。嫪毐兵敗,奪路斬開東門出走,正遇桓齮大兵,活活的束手就縛,並內史肆佐、弋竭等皆被擒,付獄吏拷問得實。秦王政乃親往大鄭宮搜索,得嫪毐奸生二子於密室之中,使左右置於布囊中撲殺之。太后暗暗心痛,不敢出救,惟閉門流涕而已。秦王竟不朝謁其母,歸祈年宮。以太史占星有驗,賜錢十萬。獄吏獻嫪毐招詞,言:『毒偽腐入宮,皆出文信侯呂不韋之計。其同謀死黨,如內史肆佐、弋竭等,凡二十餘人。』
秦王命車裂嫪毐於東門之外,夷其三族。肆謁等皆梟首示眾。諸賓客舍人,從叛格鬥者,誅死;即不預謀亂者,亦遠遷於蜀地,凡遷四千餘家。太后用璽黨①逆,不可爲國母,減其祿奉,適居於緘陽宮。此乃離宮之最小者。以兵三百人守之,凡有人出入,必加盤詰。太后此時,如囚婦矣,豈不醜哉。
①黨:偏,助。
秦王政平了嫪毐之亂,回駕咸陽。尚父呂不韋懼罪,偽稱疾,不敢出謁。秦王欲並誅之,問於群臣。群臣多與交結,皆言:『不韋扶立先王,有大功於社稷;況嫪毐未嘗面質,虛實無憑,不宜從坐。』
秦王乃赦不韋不誅,但免相,收其印綬。桓齮擒反賊有功,加封進級。是年夏四月,天發大寒,降霜雪,百姓多凍死。民間皆議:『秦王遷謫太后,子不認母,故有此異。』
大夫陳忠進諫曰:『天下無無母之子,宜迎歸咸陽,以盡孝道,庶幾天變可回。』
秦王大怒,命剝去其衣,置其身於蒺藜之上而捶殺之,陳其屍於闕下。榜曰:『有以太后事來諫者,視此!』
秦臣相繼來諫者不止。不知可能感悟秦王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