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西周勢力之繼續東展
西周的封建,乃是一種侵略性的武裝移民與軍事占領,與後世統一政府只以封建制爲一種政區與政權之分割者絕然不同。因此在封建制度的後面,需要一種不斷的武力貫徹。此種形勢,正如近代國家海外殖民,亦需有不斷的一種力量貫徹連擊其間也。若此種力量一旦消失,則全體瓦解矣。周人立國,是一個坐西朝東的形勢。任何一個國家,必有其立國之形勢。此種形勢須由國力來支撐。不斷用力支撐此種形勢,而求其強韌與擴大,即所謂『立國精神』與『立國理想』。相當於此種形勢之各項措施,即所謂『立國規模』。一個國家知有此形勢與規模而繼續不懈,此爲國家之『自覺』。待此國家理想消失,精神懈靡,陷於不自覺之睡眠狀態,則規模漸壞,形勢日非,而國遂不國。其國力的移動,大勢可分兩道。
第一道由陝西出潼關,向河、洛,達東都,經營黃河下流。此武王伐殷、周公東征之一線。
第二道由陝西出武關,向江、漢,經營南陽、南郡一帶,以及淮域。此文王化行南國之一線。
昭王南征不復,是周人勢力東展在第二線上之挫折。
穆王西征,是周人勢力東展在第一線上之擴大。
穆王西征之傳說,據穆天子傳所載,系自洛邑渡漳水,絕太行,研山,即井研。循滹沱,北征犬戎,依然爲第一線之繼續伸展。其循而西行,恐不出陝西西北部,至遠及於甘肅。秦、漢以後,中國一統,立國形勢大變,以前之向外發展,至是變成只在腹里活動,與當時人之想像不合,故說古史者無意間都將地理方向倒了。一說到穆王西征,則想像其直去西域新疆。雖與古史真相不合,亦見當時人自有其很深的國家理想與國家精神。
宣王中興,其力征經營者,依然是此兩路。
詩江漢,召穆公平淮夷也。詩常武,尹吉甫征徐戎也。此乃宣王之南征,循上述第二線。詩出車,南仲城朔方,伐玁狁、西戎。詩六月,尹吉甫伐玁狁至太原。朔方、太原,大體均在今山西省南部黃河北岸。『方』,疑即『舜陟方乃死』之方山,近安邑。太原者,春秋昭元年:『晉荀吳敗狄於太原。』公羊云:『此大鹵也。』穀梁云:『中國曰太原,夷狄曰大鹵。』正指今解縣鹽池,則方與太原近在一地。詩采芑,方叔征蠻荊也。此詩之蠻荊,疑即指玁狁,非後世楚地荊州之蠻。虢季子白盤記伐玁狁事,亦云『用政蠻方』,禹貢『荊、岐既旅』,又曰『導汧及岐,至於荊山,逾於河』,此荊山在陝西不在湖北。方叔征蠻荊,亦當在陝西、山西,不在湖北也。此乃宣王之北征,循上述第一線。
周人勢力不斷向此兩路線展擴,而周人之封建事業亦遂不斷推進。
詩江漢,召虎徹疆土,錫山土田;詩崧高,封申伯邑於謝;詩烝民,封仲山甫於東方。據此諸詩,見西周封建工作,至宣王時,尚不斷在進展中。蓋封建即是周人之一種建國工作,不斷向東方各重要地點武裝移民,武裝墾殖。而周代的國家亦不斷的擴大與充實。相應於周人此種軍事政治之推進者,則尚有其『宗法制度』。必三者並觀,乃可以明了當時之所謂『封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