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12 15:08
宋太祖憑藉那一個比較像樣的、上軌道的中央政治機構,便可先來平復南方。先荊南,次蜀,次南漢,〔時貶號『江南』。〕漸次敉〔mǐ〕平。
太祖雖以杯酒釋侍衛諸將兵柄,然其時在外郡以節度掌兵者猶近三十州。乾德中,或因其卒,或因遷徒,或因致仕,漸以文臣代之。然守將之控制西北者類多久任。郭進守西山凡二十年,李漢超守關南凡十七年,董遵誨守通遠凡十四年。其餘十許年、八九年不可悉數。所部筦〔音莞〕榷〔音確〕之利悉與之,軍中事許從便宜。邊臣皆富於財,得養募死士。蕃寇每入,多致克捷。以此無西北之虞,得以盡力東南。仁宗至和二年范鎮疏:『恩州自皇祐五年秋至至和元年冬,才逾〔音芋〕一歲。知州者凡七換,河北諸州大率如是。欲望兵馬練習,安可得也?』
南方諸國在經濟上雖比中原爲優,而政治情形並不長進。
東晉、南朝,有大批北方士族南渡,故衣冠文物爲北方所宗。五代時,南方諸國,僅得唐末進士詩賦遺風,政治上並無傳統可言。
故宋室政治,稍有頭緒,便能將南方諸國逐次收拾。
至太宗時,吳越降附。江南統一,再平北漢,而終於不能打倒契丹,這是宋室惟一主要的弱征。
太宗兩次親征,均敗歸,其死傳系箭瘡發。石晉開運陽城之戰,耶律德光幾不免,周世宗一舉而下三關,契丹非不可勝。但太宗才弱,又無賢輔耳。周世宗用兵欲先取幽州,則吳蜀不足平。宋則以趙普謀,先南後北爲持重。兵力已疲,而貽艱鉅於後人,則太祖之失也。
宋代建國本與漢唐不同。宋由兵士擁戴,而其建國後第一要務,亦即宋室政權惟一生路。即須裁抑兵權。而所以藉以代替武人政治的文治基礎,宋人亦一些沒有。
宋初文臣,出五代南唐之遺,皆猥瑣浮薄,無堪建樹。古者三公坐而論道,唐五代宰相見天子議大政事,亦必命坐賜茶。宋初,周世宗舊臣范質等爲相,憚帝英睿,請每事具箚〔音榨〕子進呈。由是奏御浸多,始廢坐論之禮,而宰臣見天子亦立談矣。太祖謂宰輔中能循規矩,慎名器,持廉節,無出質右,但欠爲世宗一死。質與王溥爲世宗顧命大臣,王溥時以擬馮道,蓋皆不爲宋祖重視。宋所信賴者惟趙普。然普爲相後,宋祖常勸其讀書,乃時時披覽論語。以宋初大臣與唐代相較,所遜遠矣。此宋治之所以不逮於唐也。
北方的強敵,契丹。一時既無法驅除,而建都開封,尤使宋室處一極不利的形勢下。藩籬盡撤,本根無庇。這一層,宋人未嘗不知。然而客觀的條件,使他們無法改計。
張方平曾論其事,見續資治通鑑長編二百六十九。謂:『今之京師,古所謂陳留,天下四沖八達之地,非如函秦洛宅,形勝足恃。自唐末朱溫受封於梁國而建都,至於石晉割幽薊之地以入契丹,遂與強敵共平原之利。故五代爭奪,其患由乎畿甸無藩籬之限,本根無所庇也。祖宗受命,規模必講,不還周漢之舊而梁氏是因,豈樂而處之,勢有所不獲已者。大體利漕運而贍師旅,依重師而爲國也。則是今日之勢,國依兵而立,兵以食爲命,食以漕運爲本,漕運以河渠爲主。』張語止此。
張洎〔音績〕亦論汴漕。謂:『漢兵甲在外,惟有南北軍、期門、羽林孤兒,以備天子扈從藩衛之用。唐承隋制,置十二衛府兵,皆農夫也。及罷府兵,始置神武、神策爲禁軍,不過三數萬人,亦以備扈從藩衛而已。今天下甲卒數十萬眾,戰馬數十萬匹,並萃京師,比漢唐京邑民庶十倍。』張語止此。
太祖末年欲卜都洛陽,曰:『終當居長安,據山河之勝又去冗兵,循周漢故事以安天下。』而晉王即太宗。力請還汴。太祖終不以爲然,曰:『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殫矣。』范仲淹又力主於洛陽廣儲蓄,繕宮室,爲遷都計,而呂夷簡目爲迂闊。其先則畏難因循,其後又偷安苟且,一誤再誤,而宋事終不可爲矣。
大河北岸的敵騎,長驅南下,更沒有天然的屏障,三四天即到黃河邊上,而開封則是豁露在黃河南岸的一個平坦而低洼的所在,所以一到真宗時,邊事偶一緊張,便發生根本動搖。其時王欽若主遷南京,陳堯主遷四川,而並無主遷洛陽、長安者。正見此兩地文化經濟之衰落,至是仍一無恢復也。幸而寇準親征,始得有澶淵之盟。然而到底是一個孤注一擲的險計。
此後宋遼遂爲兄弟國,宋兄遼弟,遼蕭太后爲叔母。宋歲輸遼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自是兩國不交兵一百二十年。
宋都開封,不僅對東北是顯豁呈露,易受威脅。其對西北,亦復鞭長莫及,難於駕馭。於是遼人以外復有西夏。
唐僖宗時,夏州裨〔音脾〕將拓拔思敬,本党項族。預破黃巢功,賜姓李氏,拜夏州節度使。三傳軍亂,擁立李仁福,不知於思敬親疏;其後即西夏。然則西夏仍是唐胡籍藩鎮之最後遺孽也。
真宗時,西夏已陷靈州。其時李繼遷卒,子德明立。至仁宗,西夏驟強,德明卒,子元昊立。邊患遂盛。范仲淹、韓綺以中朝名臣到陝西主持兵事,結果還是以和議了事。陝西用兵只五、六年。宋歲賜西夏銀、綺、絹、茶共二十五萬五千。
從對夏的示弱,又引起遼人的欺凌。富弼使遼,重固和議,歲增銀、絹各十萬。契丹主欲於誓書用『獻』字,宋以『納』字許之。遼史雲用『貢』字,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