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5-9 00:40
志道問:『荀子云:「養心莫善於誠」,先儒非之,何也?』
先生曰:『此亦未可便以為非。誠字有以工夫說者。誠是心之本體,求復其本體,便是思誠的工夫。明道說「以誠敬存之」,亦是此意。【大學】「欲正其心,先誠其意。」荀子之言固多病,然不可一例吹毛求疵。大凡看人言語,若先有個意見,便有過當處。「為富不仁」之言,孟子有取於陽虎,此便見聖賢大公之心。』
譯文
志道問:『荀子說「養心莫善於誠」,程子則不以為然,這是為什麼呢?』
先生說:『這句話也不能認為它不對。「誠」有從工夫上說的。誠為心之本體,要恢復心的本體,就是思誠的工夫。程顥說的「以誠敬存之」,正是這個意思。【大學】中也說:「欲正其心,先誠其意。」荀子的話固然毛病不少,但也不能一味吹毛求疵。大致上說,對別人的話進行點評,首先就存在看法,自然會有不公正之處。比如,「為富不仁」,是孟子引用陽虎的話,由此可見聖人的大公之心。』
評析
荀子說:『君子養心,沒有比真誠再好的。做到真誠,就沒有其他可做的了,只有用仁愛守身,只有用正義做事。』他還說:『誠心執守仁愛,仁愛就表現於外;仁愛表現於外,就顯得神明;神明,就能夠使人轉化。誠心施行正、義,正義就能夠做到;正義能夠做到,就顯得光明;光明,就能夠使人改變。』 陽明先生則認為:『誠為心之本體,要恢復心的本體,就是思誠的工夫。』 前者將『誠』作為養心的功夫,後者則認為『誠』是心之本體。這都有他們的道理。
蕭惠問:『己私難克,奈何?』
先生曰:『將汝己私來替汝克。』又曰:『人須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
蕭惠曰:『惠亦頗有為己之心,不知緣何不能克己?』
先生曰:『且說汝有為己之心是如何?』
惠良久曰:『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謂頗有為己之心。今思之,看來亦只是為得個軀殼的己,不曾為個真己。』
先生曰:『真己何曾離着軀殼?恐汝連那軀殼的己也不曾為。且道汝所謂軀殼的己,豈不是耳、目、口、鼻、四肢?』
惠曰:『正是為此。目便要色,耳便要聲,口便要味,四肢便要逸樂,所以不能克。』
先生曰:『美色令人目盲,美聲令人耳聾,美味令人口爽,馳聘田獵令人發狂,這都是害汝耳、目、口、鼻、四肢的,豈得是為汝耳、目、口、鼻、四肢?若為着耳、目、口、鼻、四肢時,便須思量耳如何聽,目如何視,口如何言,四肢如何動。必須非禮勿視、聽、言、動,方才成得個耳、目、口、鼻、四肢,這個才是為著耳、目、口、鼻、四肢。汝今終日向外馳求,為名、為利,這都是為著軀殼外面的物事。汝若為着耳、目、口、鼻、四肢,要非禮勿視、聽、言、動時,豈是汝之耳、目、口、鼻、四肢自能勿視、聽、言、動,須由汝心。這視、聽、言、動皆是汝心。汝心之視,發竅於目;汝心之聽,發竅於耳;汝心之言,發竅於口;汝心之動,發竅於四肢。若無汝心,便無耳、目、口、鼻、四肢。所謂汝心,亦不專是那一團血肉。若是那一團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團血肉還在,緣何不能視、聽、言、動?所謂汝心,卻是那能視、聽、言、動的,這個便是性,便是天理。有這個性,才能生這性之生理,便謂之仁。這性之生理髮在目便會視,發在耳便會聽,發在口便會言,發在四肢便會動,都只是那天理發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謂之心。這心之本體,原只是個天理,原無非禮。這個便是汝之真己,這個真己是軀殼的主宰。若無真己,便無軀殼。真是有之即生,無之即死。汝若真為那個軀殼的己,必須用着這個真己,便須常常保守着這個真己的本體。戒懼不睹,恐懼不聞,惟恐虧損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禮萌動,便如刀割,如針刺,忍耐不過,必須去了刀,拔了針。這才是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汝今正是認賊作子,緣何卻說有為己之心不能克己?』
有一學者病目,戚戚甚憂,先生曰:『爾乃貴目賤心。』
譯文
蕭惠問:『自私不容易克去,該怎麼辦呢?』
先生說:『讓我替你克去自私。』又說:『人需要有為自己着想的心方能克己,能夠克己,就能成就自己。』
蕭惠問:『為自己着想的心我確實有,但不知為什麼不能克己?』
先生說:『你不妨先談談你為自己的心是怎樣的?』 蕭惠沉思良久,說:『我也一心要做好人,便自我感覺很有一些為自己的心。如今想來,也只是一個空有軀殼的我,並非真實的自我。』
先生說:『真正的我怎能離開身體?只是你也不曾為那空有軀殼的我,你所說的軀殼的我,豈不是指耳、目、口、鼻、四肢嗎?』
蕭惠說:『正是為了這些。眼睛愛看美色,耳朵愛聽美聲,嘴巴愛吃美味,四肢愛享受安逸。因此便不能克己。』
先生說:『美色使人目盲,美聲使人耳聾,美味使人口傷,放縱令人發狂,所有這些,對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都有損害,怎麼會有益於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呢?如果真的是為了耳目口鼻和四肢,就要考慮耳朵當聽什麼,眼睛當看什麼,嘴巴當說什麼,四肢當做什麼。只有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才能實現耳目口鼻和四肢的功能,這才真正是為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和四肢。如今,你成天向外去尋求名、利,這些只是為了你外在的軀體。若你確是為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和四肢,就必須「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此時,並非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自動不看、不聽、不說、不動,這必須是你的心在起作用。其中視、聽、言、動就是你的心。你心的視、聽、言、動通過你的眼、耳、口、四肢來實現。如果你的心不存在,就沒有你的耳目口鼻。所謂的心,並非專指那一團血肉。如果心專指那團血肉,現在有個人死去了,那團血肉仍在,但為什麼不能視、聽、言、動呢?所謂的真正的心,是那能使你視、聽、言、動的「性」,亦即天理。有了這個性,才有了這性的生生不息之理,也就是仁。性的生生之理,顯現在眼時便能看,顯現在耳時便能聽,顯現在口時便能說,顯現在四肢便能動,這些都是天理在起作用。因為天理主宰着人的身體,所以又叫心。這心的本體,本來只是一個天理,原本無非禮存在。這就是你真實的自我。它是人的肉體的主宰。如果沒有真我,也就沒有肉體。確屬有了它就生,沒有它就死。你若真為了那個肉體的自我,必須依靠這個真我,就需要常存這個真我的本體。做到戒慎於不視,恐懼於不聞,害怕對這個真我的本體有一絲損傷。稍有絲毫的非禮萌生,有如刀剜針刺,不堪忍受,必須扔了刀、拔掉針。如此方是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你現在正是認賊為子,反而說什麼有為自己的心,但為何不能克己呢?』
有一位學者患有眼病,十分憂戚。先生說:『你呀,真是貴目賤心。』
評析
【呂氏春秋·貴生】中有這樣一段話:『聖人認真觀察天下的事,認為沒有什麼比生命更寶貴的。耳朵、眼睛、鼻子和嘴,都是生命所主宰的。耳朵雖然想聽悅耳的聲音,眼睛雖然想看好看的東西,鼻子雖然想聞芬芳的香氣,嘴巴雖然想吃味美的食物,但如果對於生命有害就要制止。對於這四種器官來說不願接受的事物,只要對生命有利就去做。由此看來,耳朵、眼睛、鼻子和嘴,不能擅自行動,必須有所制約。這就象擔任官職一樣,不允許隨意行事,必須有所制約。這是珍重生命的方法。』 要做好人,就要珍重自己的生命,珍重生命就要『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蕭惠好仙、釋。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篤志二氏,自謂既有所得,謂儒者為不足學。其後居夷三載,見得聖人之學若是其簡易廣大,始自嘆悔,錯用了三十年氣力。大抵二氏之學,其妙與聖人只有毫釐之間。汝今所學,乃其土苴,輒自信自好若此,真鴟鴞竊腐鼠耳。』
惠請問二氏之妙。先生曰:『向汝說聖人之學簡易廣大,汝卻不問我悟的,只問我悔的。』
惠慚謝,請問聖人之學。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問,待汝辦個真要求為聖人的心,來與汝說。』
惠再三請。先生曰:『已與汝一句道盡,汝尚自不會!』
譯文
蕭惠熱衷於道教、佛教。先生提醒他說:『我自幼篤信佛老,認為也頗有收穫,並以為儒學不足為學。後來在貴州龍場住了三年,發現聖人之學是如此的簡易、廣大,才後悔錯用了三十年的氣力。總體而言,佛老學問的精妙處與聖人並無多大的差別。如今,你所學的只是佛老的糟粕,卻如此狂熱地信奉,真若鴟鴞竊得一隻腐鼠。』
蕭惠向先生請教佛老之學的精妙處。先生說:『我和你說聖人之學簡易廣大,你不肯向我所感悟的,卻只問我所後悔的。』
蕭惠慚愧地道歉,向先生請教什麼聖人之學。先生說:『現在你只是做表面功夫,為敷衍了事而問,等你真有了一個為聖人的心之後,我再和你講也為時不晚。』
蕭惠再而三地請教。先生說:『我已經用一句話給你說盡了,而你還沒有明白。』
評析
陽明先生對佛、老學說還是那句話,所以我在這也還是那句話:儒、道、佛是中華傳統文化的三大主流,而陽明心學只是儒家的一個流派。儒家教人入世作仁人君子,是易中之難;道家教人出世清淨無為,是難中之易;佛家教人既入世完成人格,又出世橫超三界,是易中之易,難中之難。
劉觀時問:『未發之中是如何?』
先生曰:『汝但戒懼不睹,恐懼不聞,養得此心純是天理,便自然見。』
觀時請略示氣象。先生曰:『啞子吃苦瓜,與你說不得,你要知此苦,還須你自吃。』時曰仁在旁,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一時在座諸友皆有省。
譯文
劉觀時問:『未發之中指的是什麼?』
先生說:『只要你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此心修養得純為天理,最後你自然就能理解。』
觀時請先生大概談一下其景象。先生說:『這是所謂的啞巴吃苦瓜,與你說不得,你要明白其中之苦,還須自己去品嘗。』其時,徐愛在一旁說:『如此,方為真知,才算行了。』一時之間,在坐的各位都有所感悟。
評析
什麼是『未發之中』?簡言之,就是念頭未起之時。念頭未起時,就只有本原的『性』在心中,沒有惡,沒有善,與天地和光同形,猶如一個在懷的胎兒,與母親同呼吸一樣。其中的景象,當然只有胎兒自己知道。
蕭惠問死生之道。
先生曰:『知晝夜即知死生。』
問晝夜之道。
曰:『知晝則知夜。』
曰:『晝亦有所不知乎?』
先生曰:『汝能知晝?懵懵而興,蠢蠢而食,行不着,習不察,終日昏昏,只是夢晝。惟息有養,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無一息間斷, 才是能知晝。 這便是天德, 便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便有甚麼死生?』
譯文
蕭惠向先生請教生死之道。
先生說:『知道了晝夜,就能知道生死。』
蕭惠再請教晝夜之道。
先生說:『知道了白天,就知道了黑夜。』
蕭惠說:『難道還有人不知道白天嗎?』
先生說:『你能知道白天?懵懵懂懂起床,胡嚼亂咽地吃飯,行不自覺,習不清醒,成天昏昏噩噩,這只是夢中的白天。唯有「息有養,瞬有存」,此心清醒明亮,天理沒有片刻間斷,才能知道是白天。這個就是天德。這就是明白了晝夜之道。知曉了白晝之道,還有什麼生死的問題?』
評析
相傳,大禹到南方巡察,正從長江渡過時,江中一條黃龍背負小舟,舟上的人見了禹大驚失色。禹卻笑呵呵地說:『我從天帝那裏接受命令,竭盡全力為萬民憂勞。活着只是暫時寄託人間;死了,只是回歸到本宅。你豈能擾亂天和!』禹把黃龍看作蜥蜴,面不改色。黃龍只好順從地逃走了。這個傳說說明了:聖人生下來是自然的運行,聖人死了是物體的變化。在聖人看來,寧靜的時候和陰一樣關閉,行動的時候和陽一起開放。精神安靜而無窮,不和外物相雜,而天下自然服從於德……魂魄安守它的宅居,而精神守護它的根本,死、生對自己沒有變化,所以叫做『至神』。
馬子莘問:『「修道之教」,舊說謂聖人品節吾性之固有,以為法於天下,若禮、樂、刑、政之屬,此意如何?』
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減不得,不假修飾的何須要聖人品節?卻是不完全的物件。禮、樂、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謂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說,下面由教入道的,緣何舍了聖人禮、樂、刑、政之教,別說出一段戒慎恐懼工夫?卻是聖人之教為虛設矣。』
譯文
馬子莘問:『朱熹認為,「修道之教」是指聖人品節吾性中固有的道,是天下人效法的標準,比如禮、樂、刑、政之類,這種認識正確嗎?』 先生說:『道,就是性就是命。道,本是完完全全的,不可增減,不用修飾,何需聖人去品節?如此不就成了不完美的東西了嗎?禮、樂、刑、政是治理天下的辦法,當然可稱為教,但並不是子思 ( 孔子之孫 ) 的原意。若依先儒的解釋,中下資質的人通過教育可通達大道,為何要棄聖賢禮樂和刑政的教化,而另說出一種戒慎恐懼的工夫呢?聖人之教難道僅為一種虛設嗎?』
評析
道家稱人的心性為人神,稱天道為天神。人神有為而天神無為。因此,有為的人神都不可能與無為之天神相勾通,如果想與天神勾通,那就得修人神之無為去對應天神的無為。因此,每一個修道的人,都必須使自己有為的心神逐漸的收斂為無為。當然,這裏的『人神』和『天神』,確實是道家為了便於表達而虛設的一種名詞吧。
子莘請問。
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從本原上說。天命於人,則命便謂之性;率性而行,則性便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便謂之教。率性是「誠者」事,所謂「自誠明,謂之性」也。修道是「誠之者」事,所謂「自明誠,謂之教」也。人率性而行即是道。聖人以下未能率性,於道未免有過不及,故須修道。修道則賢知者不得而過,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着這個道,則道便是個教。此「教」字與「天道至教」、「風雨霜露,無非教也」之「教」同。「修道」字與「修道以仁」同。人能修道,然後能不違於道,以復其性之本體,則亦是聖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懼」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復其性之本體。如【易】所謂「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中和」、「位育」,便是盡性至命。』
譯文
馬子莘就有關問題請教於先生。
先生說:『子思的性、道、教都是從根本上說的。天命在人,那麼命即為性;率性而行,那麼性即為道;修道而學,那麼道即為教。率性是「誠者」之事,正是【中庸】中講的「自誠明,謂之性」。修道是「誠之者」之事,正是【中庸】中講的「自明誠,謂之教」。聖人率性而行就是道。聖賢之下的人不能率性,他們的行為難免過分或欠缺,因此必須修道。修道後,賢明智者不會過分,愚昧不肖者不會不及。依循這個道,道就成了教。這個「教」與「天道至教」、「風雨霜露,無非教也」的「教」相同。「修道」與【中庸】上的「修道以仁」相同。人能夠修道,然後才能不違背道,從而恢復性的本體,這也就是聖人率性的道了。【中庸】後面講的「戒慎恐懼」就是修道的工夫。「中和」就是恢復性的本體。如【易經】上所說的「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能夠達到「中和」、「位育」,就是盡性而至命。』
評析
『性命』是一對不能分離的整體。『性』一般指生命的屬性,分先天之性與後天之性。先天之性是無為的,後天之性是有為的。性是命的體現,命是性得以體現的基礎,所以修道者就是修性命,又稱性命雙修。宋明理學派對性的種種解釋都屬於後天之性,而陽明先生所說的『性』則是先天本性。先天性就是俗稱的天性,也是指心神所固有的功能。後天性就是俗稱的『人慾』,是辨認思維的意識活動。對於『性』的認識,不但儒、道兩家有着天壤之別,就是在儒家自身也是各執己見的。
黃誠甫問:『先儒於孔子告顏淵為邦之問,是立萬世常行之道,如何?』
先生曰:『顏子具體聖人,其於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備。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為上說。此等處亦不可忽略,須要是如此方盡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領是當了,便於防範上疏闊,須是「放鄭聲,遠佞人」。蓋顏子是個克己向裏、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節或有疏略,故就他不足處幫補說。若在他人,須告以「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達道」、「九經」及「誠身」許多工夫,方始做得,這個方是萬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時,乘了殷輅,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便治得?後人但見顏子是孔門第一人,又問個為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
譯文
黃誠甫問:『【論語】中,孔子回答顏回關於治國的問題,先儒認為它確立了萬世常行之道,這種認識對嗎?』
先生說:『顏回具有聖人的全體素質,對於治國的根本問題,他已徹底掌握了。孔子平時對他十分了解,在這裏孔子沒必要再多說,只是就典章制度上講的,這些也不能忽視,只有如孔子所說的那樣才是完善。也不能因自己具備這些本領而疏於防範,還應該「放鄭聲,遠佞人」。因為顏回是一個性格內向、注重道德修養之人,孔子憂慮他忽視了外在的細節,因此就他的不足處加以提示。如果是別人,孔子也許會告訴他,比如:「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達道」、「九經」及「誠身」等諸多工夫,如此才能去治國,這方是萬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用夏代曆法、乘商代車輿、穿周代禮服、享舜時韶樂,天下豈能大治?後世人只明白顏回是孔門第一高徒,而他又問了一個怎樣治國的問題,就把孔子的回答看作天大的事情。』
評析
顏回問怎樣治理國家,孔子並沒有為他講一番治國的大道理,而是就典章制度強調了一遍。後世人便誤認為孔子把典章制度當成了治國的根本,其實,孔子的回答是針對顏回的個性而言,這種針對性的教誨並不能作為一種普遍性來理解,陽明先生就沒有鑽進這個誤區。
蔡希淵問:『文公【大學】新本,先格致而後誠意工夫,似與首章次第相合。 若如先生從舊本之說, 即誠意反在格致之前, 於此尚未釋然。』
先生曰:『【大學】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蕩蕩,都無着落處,須用添個 「敬」字,方才牽扯得向身心上來,然終是沒根源。若須用添個「敬」字,緣何孔門倒將一個最要緊的字落了,直等千餘年後要人來補出?正謂以「誠意」為主,即不須添「敬」字。所以提出個「誠意」來說,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於此不察,真所謂毫釐之差,千裏之謬。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誠身」,「誠身」之極,便是「至誠」。【大學】工夫只是「誠意」,「誠意」之極,便是「至善」。工夫總是一般。今說這裏補個「敬」字,那裏補個「誠」字,未免畫蛇添足。』
譯文
蔡希淵問:『朱熹在【大學章句】中,把格物致知放在誠意工夫之前,似乎與第一章的次序相同。如果按照先生的主張,仍依據舊本的話,那麼,誠意就在格物致知的前面,二者似有矛盾。所以,我還有不明白的地方。』
先生說:『【大學】的工夫就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要,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工夫才有着落。亦即為善去惡都是「誠意」的事。如果象新本所說,先去窮究事物之理,就會茫然而沒有着落處。必須增添一個「敬」字,才能找回自己的身心上來,但畢竟沒有根源。如果須添個「敬」字,為什麼孔子及其弟子把如此關鍵而重要的字給遺漏了,一直等到千餘年後的今天才被人補上呢?只要說以「誠意」為主要,就不用添「敬」。因此,特提一個「誠意」,此正為學問的主宰處。對這個不明白,真可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了。一般來說,【中庸】的工夫只是「誠身」,「誠身」的極限便是「至誠」,【大學】的功夫只「誠意」,「誠意」的極限便是「至善」,工夫永遠相同。現在在這裏添一個「敬」字,在那裏要補一個「誠」字,未免畫蛇添足而多此一舉了。』
評析
【大學】不但提出了修養德性的目標,同時也提出了修養的方法和步驟,並將這些步驟歸納為八個條目。陽明先生認為,八條目均以『誠意』為主要。這正好與【中庸】的觀點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