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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直录之过分矜持亦弊端之一

传习录作者:王阳明发布:延章

2022-5-9 01:16

黄直,字以方,全溪人。嘉靖二年进士,任漳州的推官,因抗疏论救而下狱。曾从学于阳明先生。见《明儒学案》卷二十七。

黄以方问:“先生格致之说,随时格物以致其知,则知是一节之知,非全体之知也,何以到得‘溥博如天,渊泉如渊’地位?”
先生曰:“人心是天渊。心之本体,无所不该,原是一个天。只为私欲障碍,则天之本体失了。心之理无穷尽,原是一个渊。只为私欲窒塞,则渊之本体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将此障碍窒塞一齐去尽,则本体已复,便是天渊了。”乃指天以示之曰:“比如面前见天,是昭昭之天,四外见天,也只是昭昭之天。只为许多房子墙壁遮蔽,便不见天之全体,若撤去房子墙壁,总是一个天矣。不可道眼前天是昭昭之天,外面又不是昭昭之天也。于此便是一节之知即全体之知,全体之知即一节之知,总是一个本体。”

译文
黄直问:“先生格物致知的主张,是随时格物以致其知。那么,这个知就是部分的知,而非全体的知,又岂能达到‘溥博如天,渊泉如渊’的境界?”
先生说:“人心是天渊。心的本体无所不容,本来就是一个天。只是被私欲蒙蔽,天的本来面貌才失落了。心中的理没有止境。本来就是一个渊。只是被私欲窒塞,渊的本来面貌才失落了。如今,一念不忘致良知,把蒙蔽和窒塞统统荡涤干净,心的本体就能恢复,心就又是天渊了。”先生于是指着天说:“例如,现在所见的天是明朗的天,在四周所见的天也仍是这明朗的天。只因为有许多房子墙壁阻挡了,就看不到天的全貌。若将房子墙壁全部拆除,就总是一个天了。不能以为眼前的天是明朗的天,而外面的天就不是明朗的天了。从此处可以看出,部分的知也就是全体的知, 全体的知也就是部分的知。 知的本体始终是一个。”

评析
人的心,性与天原为一体,天所包含的一切也同时是心所包含的一切。天的属性就是人心中的本质的内容。所以,心只有一个,天只有一个,知的本体 ~ 天也就只有一个。

先生曰:“圣贤非无功业气节。但其循着这天理,则便是道。不可以事功气节名矣。”
“‘发愤忘食’,是圣人之志如此。真无有已时。‘乐以忘忧’,是圣人之道如此。真无有戚时。恐不必云得不得也。”

译文
先生说:“圣贤不是没有功业和气节,只是他们能遵循这天理,这就是道。圣贤不是因为功业气节而闻名天下。”
“‘发愤忘食’,因为圣人的志向就是这样,从来就没有终止的时候。‘乐以忘忧’,因为圣人的道就是这样,从来就没有忧郁的时候。只怕不能用得与不得来阐释了。”

评析
圣人“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从发用上看,只是一种品行,从本体上看,这种品行并非作做,亦非勉强而为之,更非他人强令其而为之,这是圣人“良知”的表现,有良知即为有道,道在心中,忧可以转化为乐,苦可以转化为甘,祸可以转化为福。这就是圣人遵循天理的缘故。 孔子赞扬弟子颜回:“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回的物质生活很匮乏,但是,由于他通过道德修养而达到了一种极高的人生境界,所以能充分体会人生的乐趣而没有烦恼和忧愁。

先生曰:“我辈致知,只是各随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见在如此,只随今日所知扩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开悟,便从明日所知扩充到底。如此才是精一功夫。与人论学,亦须随人分限所及。如树有这些萌芽,只把这些水去灌溉。萌芽再长,便又加水。自拱把以至合抱,灌溉之功皆是随其分限所及。若些小萌芽,有一桶水在,尽相倾上,便浸坏他了。”

译文
先生说:“我们这些人致知,也只是依据各自的能力尽力而为之。今天的良知仅到这样的程度,就只依据今天所理解的延伸到底。明天,良知又有新的体悟,那就从明天所理解的延伸到底。如此方是精一的功夫。同别人探讨学问,也必须依据他的能力所及。这就如同树刚萌芽,用少量的水去浇灌。树芽稍长了一点,再多浇一点水。树从一把粗到双臂合抱,浇水的多少,都要根据树的大小来决定,刚萌生的嫩芽,如果用一桶水去浇灌它,就会把它泡坏了,又有何益?”

评析
这里阐释的是一个“致知”必须循序渐进的问题。《荀子·劝学》中说:“学习,从哪儿开始呢?到哪儿终结呢?答曰:依其顺序来说,就是从《尚书》开始,到读《礼经》终结;依其意义来说,就是从成为学士开始,到成为圣人终结。”又说:“诚心积累,功夫持久,就钻得进去;必须学到至死,这才算是尽头。”

问知行合一。
先生曰:“此须识我立言宗旨。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圣人无所不知,只是知个天理;无所不能,只是能个天理。圣人本体明白,故事事知个天理所在,便去尽个天理。不是本体明后,却于天下事物都便知得,便做得来也。天下事物,如名物度数、草木鸟兽之类,不胜其烦。圣人须是本体明了,亦何缘能尽知得。但不必知的,圣人自不消求知,其所当知的,圣人自能问卜。如子入太庙,每事问之类。先儒谓‘虽知亦问,敬谨之至’。此说不可通。圣人于礼乐名物,不必尽知。然他知得一个天理,便自有许多节文度数出来。不知能问,亦即是天理节文所在。”

译文
有人就知行合一的问题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这需要首先了解我立论的主旨。如今的人做学问,因为把知行当两回事看,所以当产生了一个恶念,虽未去做,也就不去禁止了。我主张知行合一,正是要人知道有念萌发,也就是行了。若产生了不善的念头,就把这不善的念头克去,并且需要完完全全地把它从胸中剔除。这方是我立论的主旨。”
“圣人无所不知,亦唯知一个天理罢了;无所不能,亦唯能一个天理罢了。圣人的本体晶莹亮洁,所以,对每件事他都知道天理所在,因而去穷尽其中的天理。并非等本体晶莹亮洁后,天下的事物才能知道,才能做到。天下的事物,比如名物、度数、草木、鸟兽之类,不计其数。圣人的本体虽晶莹亮洁,对所有这些事物又怎能全部知道?只是无需知道的,圣人就自然不想知道,那么应该知道的,圣人自然打听明白。例如,孔子入太庙,每事必问。而朱熹认为,孔子虽然全部知道,他还是要问,是一种恭敬谨慎的表现。这种观点不正确。礼乐、名物方面,圣人不必全知,他心里只要一个天理,这样,自然会有许多规章制度出来,不知就问,这也正是天理所要求的。”

评析
圣人心中唯有一个“天理”在,所以无所不知。君子的学问,进入耳、目,明通于心,融贯全身,表现于行。心体晶莹亮洁,说话端端庄庄,行动和和缓缓,时时、处处皆可作众人之表率。

问:“先生尝谓善恶只是一物。善恶两端,如冰炭相反,如何谓只一物?”
先生曰:“至善者,心之本体。本体上才过当些子,便是恶了。不是有一个善,却又有一个恶来相对也。故善恶只是一物。”
直因闻先生之说, 则知程子所谓有 “善固性也, 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又曰:“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本非恶,但于本性上过与不及之间耳。”其说皆无可疑。

译文
黄直问:“先生曾认为善恶只是一个东西。善恶如同冰炭不相容,如何能说是一个东西呢?”
先生说:“至善,是心的本体。本体上稍有闪失就是恶了。并不是有了一个善,就有一个恶来与它相对立。所以说善恶只是一个东西。”
黄直由于听了先生的这番解释,也就明白了程颢所讲的话,它们是“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本非恶,但于本性是过与不及之间耳”。黄直认为这些言论不可置疑。

评析
心之本体原无善恶,善与恶本不是客观本体的表现。违背本体,就产生憎嫌之情,于是有了恶;顺符本体,就产生仁爱,仁爱之心即为善。善与恶是人心性本体之外的两种对立的属性。世间上没有纯善之人,也没有净恶之徒。再善的人也有责己之心,再恶的动物也有舔子之情。所以,善与恶既是实在的,又是虚幻的。

先生尝谓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便是圣人。
直初闻之,觉甚易,后体验得来,此个功夫着实是难。如一念虽知好善恶恶,然不知不觉,又夹杂去了。才有夹杂,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的心。善能实实的好,是无念不善矣。恶能实实的恶,是无念及恶矣。如何不是圣人?故圣人之学,只是一诚而已。

译文
先生曾这样说过,人只要好善如同喜爱美色,憎恶如同讨厌恶臭,他就是圣人了。
黄直开始听到这话时,认为很简单。后来经过亲身体会,觉得这个功夫原本很难。例如,一个念头虽明白应该好善憎恶,但在无知觉中又有别的掺杂进去。稍有掺杂,就不是好善如同喜爱美色、憎恶如同讨厌恶臭了。对善能切切实实的喜爱,就不会有不善的念头了。对恶能切切实实的憎恨,就不会有邪恶的念头了。如此,又怎能不是圣人?所以,圣人的学问也只是一个“诚”字罢了。

评析
阳明心学认为,心之本体就是一分“诚”,心诚则善生,诚失则恶生。心原本为一个纯净的本体,恶念生于邪念,邪念生于杂念,杂念不生,心之为净、为诚。所以,圣人的学问只是一个“诚”字罢了,“诚”不变,则善恶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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