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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省曾录之良知是造化的精灵之一

传习录作者:王阳明发布:延章

2022-5-9 01:35

黄省曾,字勉之,号五岳,苏州人、著有《会稽问道录》十卷,此篇可能录自《问录》。王阳明在浙江讲学时 ( 1522 ~ 1527年 ) ,黄曾求学于门下。见《明儒学案》卷二十五。

黄勉之问:“‘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事事要如此否?”
先生曰:“固是事事要如此,须是识得个头脑乃可。义即是良知,晓得良知是个头脑,方无执著。且如受人馈送,也有今日当受的,他日不当受的,也有今日不当受的,他日当受的。你若执著了今日当受的,便一切受去,执著了今日不当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适’‘莫’,便不是良知的本体。如何唤得做义?”

译文
黄省曾 ( 字勉之 ) 问:“《论语》上说:‘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此。’世间的每件事都要这样吗?”
先生说:“当然,只是要有一个主宰才可。义,也就是良知,明白了良知是主宰,才不会拘泥固执。例如,接受别人的馈赠,有今天应该接受,而改天不该接受的情况,也有今天不该接受而改天应该接受的情况。你若固执地认为今天该接受的就统统接受,或者今天不该接受的就统统拒之门外,如此就是‘适’、‘莫’了,也就不是良知的本体,又岂能称作义呢?”

评析
古人道:“天道因则大,化则细。”意思是说,任其自然、顺乎人情去做,就能成其‘大’;任人所为、违反自然规律去做,所得者就微薄 ( 细 ) 。这就是天道。

问:“‘思无邪’一言,如何便盖得三百篇之义?”
先生曰:“岂特三百篇,六经只此一言便可该贯,以至穷古今天下圣贤的话,‘思无邪’一言也可该贯。此外更有何说?此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问“道心人心。”
先生曰:“‘率性之谓道’,便是道心。但着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心本是无声无臭,故曰‘微’;依着人心行去,便有许多不安稳处,故曰‘惟危’。”
问:“‘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愚的人与之语上尚且不进,况不与之语可乎?”
先生曰:“不是圣人终不与语。圣人的心忧不得人人都做圣人,只是人的资质不同,施教不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与他说性、说命,他也不省得,也须慢慢琢磨他起来。”

译文
有人问:“《诗经》三百篇的意思为什么用‘思无邪’这一句话就能概括清楚呢?”
先生说:“何止《诗经》三百篇,整个六经用这句话都能概括贯通,甚至古往今来的一切圣贤的言论,一句‘思无邪’,也能概括贯通。另外,还有什么可讲的?这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有人就道心人心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率性之谓道’,就是道心。在其中若添加了一些人的欲望,就是人心。道心原本无声无臭,因此说是‘微’;按照人心去做,就有许多不安稳之处,因此说是‘惟危’。”
有人问:“在《论语》上,孔子说:‘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向愚蠢的人讲高深的学问,都不能使他们进步,若什么都不与他们讲,能行吗?”
先生说:“并非圣人不给他们讲。圣人心中忧虑的是世人都不能做圣人,只是人的资质各不相同。所以施行教育时,不得不因人 ( 材 ) 施教,对于中等水平之下的人,即便和他讲性说命,他也不会理解,如此就需要慢慢去开导、启发他。”

评析
《荀子·劝学》中说:“怀着恶意发问的,不要告诉他;怀着恶意告诉的,不要追问他;怀着恶意讲说的,不要听取他;怀着争强的气势的,不要同他辩论。所以,持礼恭敬,然后才和他谈论道义的方向;言辞和顺,然后才和他谈论道义的条理;面色从容,然后才和他谈论道义的精义。”

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
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
问:“‘逝者如斯”是说自家心性活泼泼地否?”
先生曰:“然。须要时时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泼泼地,方才与比水一般。若须臾间断,便与天地不相似。此是学问极至处。圣人也只如此。”

译文
有位朋友问道:“读书而硬记不住,该怎么办呢?”
先生说:“只要理解了,为什么非要记住?要知道理解已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使自己的心本体光明。若仅求记住,就不能理解;若只求理解,就不能使自心的本体光明。”
有人问:“《论语》中的‘逝者如斯’,是指自己心性本体活泼泼的吗?”
先生说:“是的。必须每时每刻用致良知的功夫,才能活泼,才能和江水一样。若有片刻的间断,就与天地的生机活泼不相似了。这是做学问的关键。圣人也只能这样子。”

评析
大自然创造了人类,有耳可以听,如果不学习,那么听得见不如耳聋听不见;有眼睛可以看,如果不学习,那么看得见不如眼瞎看不见;有嘴可以说话,如果不学习,那么会说话不如哑巴说不出话;有心可以感知,如果不学习,那么有感知的心不如纯朴无知。由此可见,凡是学习,并不是为了给人增加点什么,而是教人可以通达天性。凡能保全天理 ( 良知 ) 而不毁坏它,这就是善于学习,就是圣人的学习方法。

问:“志士仁人”章。
先生曰:“只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太重,不问当死不当死,定要宛转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却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为。若违了天理,便与禽兽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学者要于此等处看得明白。比干、龙逄,只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仁。”
问:“叔孙武叔毁仲尼,大圣人如何犹不免于毁谤?”
先生曰:“毁谤自外来的。虽圣人如何免得?人只贵于自修,若自己实实落落是个圣贤,纵然人都毁他,也说他不着。却若浮云掩日,如何损得日的光明?若自己是个像恭色庄、不坚不介的,纵然没一个人说他,他的恶慝终须一日发露。所以孟子说‘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毁誉在外的,安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尔。”

译文
有人就《论语》“志士仁人章”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只因世人将性命看得过重,也不问是否能死,一定要委曲地保全性命,因而丧失了天理。忍心伤害天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若违背了天理,就与禽兽无异了。即便在世上苟且偷生成百上千年,也不过做了成百上千年的禽兽。作为学者,必须在这些地方看清楚。比干、龙逄,只因他们看得清楚,因此,他们能成就他们的仁。”
有人问:“《论语》中有一段‘叔孙武叔毁仲尼’的记载,怎么连孔子这样的大圣人也免不了被人毁谤?”
先生说:“毁谤是从外界来的,就是圣人也在所难免。人只应注重自身修养。若自己的的确确是一个圣贤,纵然世人都毁谤他,也不能说倒他,将他能怎么样?这就如同浮云遮日,如何能损坏太阳的光辉?若自己是个外貌恭敬庄重,内心而空虚无德的人,纵然无人说他坏话,他隐藏的恶终有一天会暴露无遗。因此,孟子说:‘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毁誉来自外界,岂能躲避?只要能加强自身修养,外来的毁誉算得了什么?”

评析
圣人治理万物,不仅仅是保全他们的性命,根本的是保全他们的天赋人性。天赋的人性保全了,精神才能和谐,眼睛才能明亮,耳朵才能敏感,身上三百六十块筋骨才能顺畅。他们把天赋的人性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因为天赋的人性中有“良知”、“仁义”,至于那些毁谤,更是与性命无关的外在之物了,他们更不会把它放在心上的。

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
先生曰:“汝若以厌外物之心去求之静,是反养成一个骄惰之气了。汝若不厌外物,复于静处涵养,却好。”
王汝中、省曾侍坐。
先生握扇命曰:“你们用扇。”
省曾起对曰:“不敢。”
先生曰:“圣人之学不是这等捆缚苦楚的。不是装做道学的模样。” 汝中曰:“观‘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略见。”
先生曰:“然。以此章观之,圣人何等宽洪包含气象!且为师者问志于群弟子,三子皆整顿以对。至于曾点,飘飘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来,何等狂态!及至言志,又不对师之问目,都是狂言。设在伊川,或斥骂起来了。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从狂处成就他,狷者便从狷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

译文
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
先生说:“你若是以厌弃外物的心而去静中寻求,相反只会养成骄横怠惰的恶习。你若不厌弃外物,再到静处去涵养,如此就是可以了。”
王汝中、黄省曾陪先生坐。
先生拿扇子给他们,说:“你们用扇子吧!”
黄省曾忙站起来答道:“不敢!”
先生说:“圣人的学问,不是如此束缚痛苦的,不用假装成一副道学的样子。”
汝中说:“从《论语》中‘仲尼与曾点言志章’能看出大概。”
先生说:“正是。从这章可看出,圣人具有多么宽广博大的胸怀。
先生询问弟子们的志向,子路、冉求、公西华都很严肃地作了回答。而曾点飘飘然,根本不把三个人放在眼里,独自弹瑟,这是何等的狂态!当他说志向时,不针对老师的问题直接回答,口出狂言。若是程颐,或许早就是一番痛斥。孔圣人则一直称赞他,这是何等的气魄!圣人教育人,不是死守一个模式,对于狂者就从狂处去成就他,对于洁身自爱者就从洁身自爱处去成就他。人的才能、气质怎么相同?”

评析
圣人教育人历来主张“有教无类”。在孔子的学生中,子路本是卞地的平民,子贡本是卫国的商人,颜涿原来是个大盗,颛孙师是个马侩,但孔子对他们进行教诲,使他们都成了显赫的士人。教育好比是磨砺。昆仑出产的金属,配上铢父之锡,让吴越的匠人加工,将它铸成剑,却不加以磨砺,终归不是利剑。将它在岩石上磨过后,再用很细的黄石磨,就会成为锋利的剑了。教育和学习就是对人性的磨砺。

先生语陆元静曰:“元静少年亦要解《五经》,志亦好博。但圣人教人,只怕人不简易,他说的皆是简易之规。以今人好博之心观之,却似圣人教人差了。”
先生曰:“孔子无不知而作;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引是圣学真血脉路。”
何廷仁、黄正之、李侯璧、汝中、德洪侍坐。先生顾而言曰:“汝辈学问不得长进,只是未立志。”
侯璧起而对曰:“洪亦愿立志。”
先生曰:“难说不立,未是必为圣人之志耳。”
对曰:“愿立必为圣人之志。”
先生曰:“你真有圣人之志,良知上更无不尽。良知上留得些子别念挂带,便非必为圣人之志矣。” 洪初闻时心若未服,听说到,不觉悚汗。

译文
先生对陆原静说:“你在青年时也要注解《五经》,志向也是在博学。然而,圣人教育人只担心人不能简易,他所说的都是简易的办法。若以现在的人爱好博学的心来看,圣人教育人人的方法好象错了。”
先生说:“孔子不写他不清楚的事,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这正是圣学的真血脉所在。”
何廷仁、黄正之、李侯璧、王汝中、钱德洪陪先生坐。先生看着他们说:“大家的学问没有进步,主要是由于没有立志。”
李侯璧站起身来答道:“我也愿意立志。”
先生说:“说你来立志倒很难,但你立的不是一定做圣人的志向。”
李侯璧回答说:“我愿意立定做圣人的志向。”
先生说:“你真有做圣人的志向,良知就需纯洁明亮。良知上若还有别的牵挂,就不为必做圣人的志向了。”
钱德洪开始听时,内心还不服气,到最后时,不觉自己周身是汗。

评析
有人心中立下了事业,但事业总难成功,是因为他心里没有大志。只有大事而无大志,就象大海上航行只有大船,但没有指南针那样,只能是茫茫大海中,漫漫漂流。学习也是如此。做大学问不是大志向,做圣人才是做学问的大志向。志向立得大,立得明确,功夫才有下手处,才能作出真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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