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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省曾錄之良知是造化的精靈之四

傳習錄作者:王陽明發布:延章

2022-5-9 01:39

問:『孟子巧、力、聖、智之說,朱子云:「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何如?』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實非兩事,巧亦只在用力處,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馬箭,一能遠箭。他射得到俱謂之力,中處俱可謂之巧。但步不能馬,馬不能遠,各有所長,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處。孔子則三者皆長。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極,清只到得伯夷而極,任只到得伊尹而極,何曾加得些子。若謂「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則其力反過孔子了。巧、力只是發明聖、知之義,若識得聖、知本體是何物,便自瞭然。』

譯文
有人問:『孟子主張巧、力、聖、智之說,朱熹認為是「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不知這種理解是否正確?』
先生說:『三個人 ( 伯夷、伊尹、柳下惠 ) 固然有力,也有巧。巧和力並非兩回事。巧也只在用力處,有力而無巧,只是空有其力。他們三個人若用射箭作比,就是一人能步行射,一人能騎馬射,一人能遠射。他們能射到目標所示處,就可以稱為力;他們能命中目標,就可以稱為巧。然而,步行射的不能騎馬射,騎馬射的不能遠射,各有所長,這就是才力各有不同。孔子則兼有三個人的長處,但他的隨和只能達到柳下惠那樣的程度;他的清高只能達到伯夷那樣的程度;他的以天下為己任的心情只能達到伊尹那樣的程度,未曾再添加什麼。如果象朱熹說的「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那麼,他們的力反而比孔子還多。巧、力只是為了對聖、智作良好的闡釋。若明白了聖、智的本體是什麼,自然就能理解了。』

評析
巧與力,不在本體之中,而在本體之外。受本體發用時,便為『良知』之解,『良知』中的巧、力,又無餘、缺之分、大小之別,只需於『天理』相符就於『良知』有益。不受車體發用的巧、力,必然與『良知』背道而馳,巧、力甚者其害越多。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違」,天即良知也。「後天而奉天時」,良知即天也。』 『良知只是個是非之心,是非只是個好惡。只好惡就盡了是非,只是非就盡了萬事萬變。』
又曰:『是非兩字是個大規矩,巧處則存乎其人。』 『聖人之知如春天之日,賢人如浮雲天日,愚人如陰霾天日。雖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則一。雖昏黑夜裡,亦影影見得黑白,就是日之餘光未盡處。困學功夫,亦是從這點明處精察去耳。』

譯文
先生說:『「先天而天弗違」,因為天即良知;「後天而奉天時」,因為良知即天。』 『良知僅是判別是非的心,是非僅是個好惡。明白好惡就窮盡了是非,窮盡了是非就窮盡了萬物的變化。』
先生又說:『是非兩個字是一個大規矩,能否靈活應用,只能因人而異了。』 『聖人的良知如同晴空中的太陽,賢人的良知如同有浮雲的天氣,愚人的良知如同陰霾的天氣。雖然他們昏濁清明的程度不同,但辨別黑白則是一致的。即便在昏黑的夜晚,也能隱約看出黑白,這是因為太陽的餘光還未完全消失。在逆境中學習的功夫,也只是從這一點光明處去細緻鑑察。』

評析
『良知』象一面鏡子,聖、賢、智、愚,其本體中的良知原無差別,只是由於受外物俗塵的蒙蔽,各人自檢、克己的修養程度不同,其鏡子明淨程度不同罷了。禪宗神秀上座那句著名的偈語正可為我們的座右銘:『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常拂試,莫使惹塵埃。』偈語中強調修禪人要在『常拂拭』上下功夫,這與陽明先生致良知的功夫應該是一致的。

問:『知譬日,欲譬雲。雲雖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氣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先生曰:『喜、怒、哀、懼、愛、惡、欲,謂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認得良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雖雲霧四塞,太虛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滅處。不可以雲能蔽日,教天不要生雲。七情順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別善惡。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謂之欲,俱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時,良知亦自會覺。覺即蔽去,復其體矣。此處能勘得破,方是簡易透徹功夫。』

譯文
有人問:『良知仿佛太陽,私慾仿佛浮雲。浮雲雖能遮擋太陽,然而也是天上的氣應該有的,私慾也是人心中應該有的嗎?』
先生說:『喜怒哀懼愛惡欲,人稱七情,七情都是人心應該有的,但是需要將良知理解清楚。例如陽光,它不能總停留在一處。無論何處,只要有一線光明,就全是陽光所在處。天空即便布滿雲霧,只要太虛中還能分辨顏色和形式,均為陽光不滅處。不能僅因為雲能遮日,就要求天不產生雲。七情順其自然地流露,都是良知在起作用,善惡不能用它來區分。但是又不能太執著。執著,七情都稱為欲,都是遮蔽良知的。當然,稍有執著,良知就會發覺。發覺了就會克除遮蔽,恢復本體了。能在此處識得破,看得清,才是簡易透徹之功夫。』

評析
如何在知行上下功夫呢?公正,就產生光明;詐偽,就產生蔽塞;誠信,就產生智慧;夸妄,就產生惑亂。『公正』、『誠信』是正行,『光明』、『智慧』是良知;『詐偽』、『夸妄』是邪行,『蔽塞』、『惑亂』是困知。

問:『聖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
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淺深難易之殊耳。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親,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實落盡孝而已;學知利行者,只是時時省覺,務要依此良知盡孝而已;至於困知勉行者,蔽錮已深,雖要依此良知去孝,又為私慾所阻,是以不能,必須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良知以盡其孝。聖人雖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困知勉行的卻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生成得?』

譯文
有人問:『聖人的生知安行是自然就能如此的,這是否還需要其他的功夫?』
先生說:『知行倆字就是功夫,唯有淺深易難的差別。良知原本是精精明明的。例如,孝敬父母,生知安行的人只是依從良知切實地去盡孝道;學知利行的人只是時刻省察,努力依從良知去盡孝道;至於困知勉行的人,受的遮蔽太多,即便想依從良知去盡孝道,又會被私慾阻隔,因此不能盡孝道。這就需要付出比旁人多十倍、百倍的功夫,才能依從良知去盡孝道。雖然聖人是生知安行的,但他的心裡不敢自以為是,所以他寧肯做困知勉行人所做的功夫。 然而,困知勉行的人則想做生知安行的事,這能行嗎?』

評析
良知原本是精精明明、晶瑩透徹的,保養良知的人,便有自知之明,安能明察自己的命運。認識自己的人,不埋怨別人;認識命運的人,不埋怨上天。事事不怨天尤人,全在『克己』上下功夫,這就是『聖人』的生知安行。

問:『樂是心之本體,不知遇大故,於哀哭時,此樂還在否?』
先生曰:『須是大哭一番了方樂,不哭便不樂矣。雖哭,此心安處即是樂也。本體未嘗有動。』 問:『良知一而已。文王作彖,周公系爻,孔子贊【易】,何以各自看理不同?』
先生曰:『聖何能拘得死格?大要出於良知同,便各為說何害?且如一園竹,只要同此枝節,便是大同。若拘定枝枝節節,都要高下大小一樣,便非造化妙手矣。汝輩只要去培養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異處。汝輩若不肯用功,連筍也不曾抽得,何處去論枝節?』

譯文
有人問:『先生曾主張樂是心的本體,當碰到重大變故而痛哭時,不知這個樂還是否存在?』
先生說:『唯有痛哭之後才能樂,不哭就不會樂了。雖然痛哭,此心卻得到了安慰, 因而也就是樂。 心的本體並沒有因為痛哭而有所改變。』
有人問:『良知只有一個。周文王作卦辭,周公旦作爻辭,孔夫子作【周易】,為何他們所認識的理各有差別呢?』
先生說:『聖人怎會呆板地死守舊模式呢?同出於良知才是重要的,說法有所不同又能妨礙什麼呢?例如滿園的青竹,只要枝節相差不多,也就是大同了。若非要每株竹子的每一枝節高低大小都相等,就不能體現造化的妙手了。你們只要去培養良知,良知相同,其他地方不同無關緊要。你們若不肯用功,就好比竹筍還未生長,又到什麼地方去談論竹子的枝節呢?』

評析
住在海邊的人,看見太陽從海上升起;住在山裡的人,看見太陽從山背後升起。其實,太陽只是一個,如果把太陽分作海里的太陽和山裡的太陽,顯然只能說是偏見。『良知』只有一個,聖人的經典中說來說去,都在闡揚天理,對聖典研習不深,對良知體察不明的人,往往在字裡行間迷了路徑。

鄉人有父子訟獄,請訴於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聽之,言不終辭,其父子相抱慟哭而去。
柴鳴治入問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
先生說:『我言舜是世間大不孝的子,瞽叟是世間大慈的爺。』
鳴治愕然請問。
先生曰:『舜常自以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叟常自以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叟只記得舜是我提孩長的,今何不曾豫悅我?不知自心已為後妻所移了,尚謂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時如何愛我,今日不愛,只是我不能盡孝。日思所以不能盡孝處,所以愈能孝。及至瞽叟底豫時,又不過復得此心原慈的本體。所以後世稱舜是個古今大孝的子,瞽叟亦做成個慈父。』

譯文
有鄉下父子二人訴訟,請先生判案。隨從欲阻擋他們。先生聽了他們說的情況,但是,待先生的話還未講完,父子二人抱頭痛哭,最後和好離去了。
柴鳴治進來問道:『先生,您說了什麼就使父子二人很快地悔悟了呢?』
先生說:『我對他們說,虞舜是世上最不孝順的兒子,他的父親瞽叟是世上最慈祥的父親。』
柴鳴治感到十分驚訝,請問為什麼。
先生說:『舜常常自以為是最不孝的,因此他能孝;瞽叟常常自以為是最慈祥的,因此他不能慈愛。瞽叟只記着舜是他拉扯養大的,而如今舜為什麼不讓他快樂?他不清楚他的心已被後妻迷惑而改變了,還自以為能慈愛,因此他就更不能慈愛。舜總是記着小時候父親是多麼地愛他,而如今之所以不愛了,只因為自己不能盡孝。舜每天想着自己不能盡孝之處,因此他就更加孝順。等到瞽叟高興時,他只不過是恢復了心中原本就有的慈愛的本體。所以,後世之人都稱舜是一個古往今來的大孝子,瞽叟也就變成了一個慈祥的父親。』

評析
什麼是真孝?什麼是大慈?聖人有聖人的標準。聖人的標準,不能低於學士的常禮,又不混同於百姓的習俗,他們依從的是原本有應該如此的,所以,聖人、君子能以馳騁意志於屋寶宮庭之上,以孝、慈、良知於後世之楷模。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來問,未嘗先有知識以應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兩端,與之一剖決,鄙夫之心便已瞭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來天則。雖聖人聰明,如何可與增減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與之一剖決,便已竭盡無餘了。若夫子與鄙夫言時,留得些子知識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體即有二了。』

譯文
先生說:『農夫向孔子請教有關問題,孔子未嘗先就準備了知識來回答他。孔子的內心也是空無一物的。但是,他從農夫自己知道的是非兩方面加以分析,農夫的心裡也就明白了。農夫知道自己的是非,便是他原本就有的天然準則。聖人雖然聰明,怎能隨便增減分毫?只是他自信心不足,孔子稍加分析是非曲直就暴露無遺了。若孔子與農夫談話時,心裡還保留一點知識,也就不能窮盡他的良知,而道體將一分為二了。』

評析
人世茫茫,到處都有是與非。正確的東西都是正確,錯的東西總是錯的。但是正確的東西有時不被接受,錯的東西卻有時得以流行。這些無非是世俗的現象,但在聖人眼裡,是與非始終都不會顛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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