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 簡介 目錄 A-AA+ 書籤 查字

             

黃省曾錄之良知是造化的精靈之五

傳習錄作者:王陽明發佈:延章

2022-5-9 01:39

先生曰:『「蒸蒸乂,不格奸」,本注說象已進於義,不至大為奸惡。舜徵庸後,象猶日以殺舜為事,何大奸惡如之?舜只是自進於義,以義薰蒸,不去正他奸惡。凡文過掩慝,此是惡人常態。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惡性。舜初時致得象要殺己,亦是要象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過處。經過來,乃知功夫只在自己,不去責人,所以致得克諧。此是舜動心忍性、增益不能處。古人言語,俱是自家經歷過來,所以說的親切,遺之後世,曲當人情。若非自家經過,如何得他許多苦心處。』

譯文
先生說:『【尚書】上所謂的「蒸蒸義,不格奸」,本注主張為象 ( 舜的弟弟 ) 逐漸接近義,不至於去做非常奸邪的事。舜被徵用後,象仍每天想去謀殺他,還有比這更奸邪的事嗎?舜只是自己學會自我克治,用自我克治去感化象,不直接了當地糾正他的奸邪。文過飾非,這是惡人的常態。若要去責備他的過失,反倒會激起他的惡性。開始時,舜使得象要害他,也是想讓象變好的心太迫切了,這就是舜的過錯。有了這段經歷,舜終明白功夫只在自身,不能去怪罪他人,所以最後達到了和諧。這就是舜的動心忍性,增加自己能力的地方。古人的言論,都是自己親身經歷的,因此記得十分親切,遺傳到後世,歪曲變通,都能符合於人情世故。若非自己經歷過,如何會有他那麼多的良苦用心呢?』

評析
堯、舜、湯,武的成功,不論是順理或背理,只要他們順應了時代就昌盛;桀、紂、幽、厲的失敗,不論是做錯事還是做壞事,違反了時代就失敗。自己做善事都不能使別人跟從,這只能算是獨善;自己做巧事卻無法使別人效法,這只能算是獨巧;這些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善與巧。所以,古來只推崇聖人之治,而不推崇君王的獨治。獨善的行為,不能教化百姓;獨治的君王,不能治理天下。

先生曰:『古樂不作久矣,今之戲子,尚與古樂意思相近。』
未達,請問。
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戲子。「武」之九變,便是武王的一本戲子。聖人一生實事,俱播在樂中,所以有德者聞之,便知他盡善盡美與盡美未盡善處。若後世作樂,只是做些詞調,於民俗風化絕無關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朴還淳,取今之戲子,將妖淫詞調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曉,無意中感激他良知起來,卻與風化有益。然後古樂漸次可復矣。』
曰:『洪要求元聲不可得,恐於古樂亦難復。』
先生曰:『你說元聲在何處求?』
對曰:『古人制管候氣,恐是求元聲之法。』
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中求元聲,卻如水底撈月,如何可得?
元聲只在你心上求。』
曰:『心如何求?』
先生曰:『古人為治,先養得人心和平,然後作樂。比如在此歌詩,你的心氣和平,聽者自然悅懌興起,只此便是元聲之始。【書】云:「詩言志」,志便是樂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樂的本;「聲依永,律和聲」,律只要和聲,和聲便是制律的本。何嘗求之於外?』
曰:『古人制候氣法,是意何取?』
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體以作樂。我的中和原與天地之氣相應,候天地之氣,協鳳凰之音,不過去驗我的氣果和否。此是成律已後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今要候灰管,必須定至日。然至日子時,恐又不准,又何處取得准來?』

譯文
先生說:『古樂已很長時間未演奏了。今天的唱戲與古樂的韻味還比較相似。』
德洪不理解,於是就這句話請教於先生。
先生說:『韶樂的九章,是虞舜時的樂曲;武樂的九章,是武王時的樂曲。聖人平生的事跡,都蘊涵在樂曲中。因此,有德之人聽後,就能了解其中的盡善盡美和盡美不盡善之處。後世作樂,只是譜寫一些詞調,和民風教化毫無關係,豈能用來教民向善呢?如今要求民風返樸歸真,把今天的戲曲拿來,刪除樂曲中所有的妖淫詞調,只保留忠臣、孝子的故事,使愚昧的平民百姓都容易理解,在無知覺中激發他們的良知,如此,對移風易俗會有所幫助,同時,古樂也就逐漸恢復本來面貌了。』
德洪說:『我連元聲 ( 基準音 ) 都找不到,要恢復古樂,只怕十分困難。』
先生說:『你認為元聲該到哪裏去尋找?』
德洪答道:『古人製造律管來候氣,這也許是尋求元聲的辦法。』
先生說:『若要從葭灰黍粒中尋找元聲,猶如水底撈月,豈能找到?元聲只能從心上找。』
德洪問:『在心上如何找呢?』
先生說:『古人管理天下,首先把人培養得心平氣和,而後才作樂。例如在這裏吟詩,你心平氣和地,聽的人自然會感到愉悅滿意,這就是元聲的起始處。【尚書·堯典】中說:「詩言志」,志就是樂之根本;「歌永言」,歌就是作樂之根本;「聲依永,律和聲」,音律只要與聲音和諧一致,聲音和諧就是制定音律之根本。所以,怎能到心外去尋找呢?』
又問:『古人以律管候氣的辦法,又是以什麼為依據?』 先生說:『古人當具備中和的心體後才作樂。我的中和本來與天地之氣相應,候天地之氣,與鳳凰的鳴叫相諧合,只不過是來驗證我的氣是否真的中和。這是製成音律之後的事。並不是非要以此為依據才能製成音律。如今通過律管來候氣,必須確定在冬至這天,但是,當到了冬至子時,只恐又不準確,又到哪裏去找標準呢?』

評析
古人云:『凡音樂都是天地和諧、陰陽調和的產物。』大樂是人們歡欣、喜悅的產物,歡欣從平和中產生,平和的境界從道中產生。天下太平,萬物安定,一切都順應正道,音樂才可以創作完成。創作音樂和享受音樂之樂,必須節制嗜欲。只有嗜欲而不放縱,才可以專心從事創作音樂,平心靜氣地欣賞音樂。因為真正的音樂,全在人們的『良知』中存養。

先生曰:『學問也要點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當。不然,亦點化許多不得。』
『孔子氣魄極大,凡帝王事業,無不一一理會,也只從那心上來。譬如大樹,有多少枝葉,也只是根本上用得培養功夫,故自然能如此,非是從枝葉上用功做得根本也。學者學孔子,不在心上用功,汲汲然去學那氣魄,卻倒做了。』

譯文
先生說:『學問也要經過別人的開導點化,然而,不及自己所省悟理解的那樣能一了百當。否則,開導點化也沒有多大用處。』
先生說:『孔子的氣魄宏偉,只要是帝王的事業,他都能從心上一一加以體會。例如一棵大樹,無論有多少枝葉,也只是從根本上用培養的功夫,因此枝繁葉茂,並不是從枝葉上用功去培養根本。學者向孔子學習,若不在心上用功,只匆匆忙忙地學那氣魄,如此,只是將功夫做顛倒了。』

評析
君子的學問,從眼、耳進入,在內心明通。內心明通了,行動自然公正,行為公正了,氣魄自然宏偉。所以,君子的學習,是用來修整自己的身心,平常人的學習,往往助長了自身的劣行。錯誤不是出在學習,而在功夫的落實處。

『人有過,多於過上用功,就是補甑,其流必歸於文過。』
『今人於吃飯時,雖然一事在前,其心常役役不寧,只緣此心忙慣了,所以收攝不住。』
『琴瑟簡編,學者不可無,蓋有業以居之,心就不放。』
先生嘆曰:『世間知學的人,只有這些病痛打不破,就不是善與人同。』
崇一曰:『這病痛只是個好高不能忘己爾。』

譯文
先生說:『當人犯了錯誤時,若多多在錯誤上用功夫,就好象修補破舊的甑 ( 瓦罐 ) ,必定有文過飾非的毛病。』
先生說:『現在,有些人在吃飯時,即使無事,他的心經常忙亂而不安定,只因此心忙慣了,所以收攝不住。』
先生說:『琴瑟與書籍,學者不能或缺,由於常有事可做,心就不會放縱。』
先生感嘆地說:『世間知學的人,只要這些毛病不能糾正,就不為「善與人同」了。』
崇一接着說: 『所謂的毛病, 也就是因為好高騖遠而不能捨己從人。』

評析
農民鋤草,是要除去對莊稼有害的東西;聖人的修養,是要除去對道德有害的東西。思考對道德沒有益處的事情,這是心的糟粕;說出對道德沒有助益的話來,這是言語中的糟粕;做出對道德沒有增益的事來,是行為上的糟粕。這些糟粕都不是心之本體中原有的,而是在習俗中沾染的。『致良知』的功夫不一定全部放在去除糟粕上,而是注重時時統攝身心,不使『惹塵埃。』

問:『良知原是中和的,如何卻有過、不及?』
先生曰:『知得過、不及處,就是中和。』
『「所惡於上」是良知,「毋以使下」即是致知。』
先生曰:『蘇秦、張儀之智,也是聖人之資。後世事業文章,許多豪傑名家,只是學得儀、秦故智。儀、秦學術善揣摸人情,無一些不中人肯綮,故其說不能窮。儀、秦亦是窺見得良知妙用處,但用之於不善爾。』

譯文
有人問:『良知本來是中和的,如何會有過與不及呢?』
先生說:『清楚了過與不及,也就是中和。』
『【大學】中的「所惡於上」,就是良知;「母以使下」,就是致知。』
先生說:『張儀、蘇秦的謀略,也是聖人的資質。後代的諸多事業文章,諸多的豪傑名家,只是學到了張儀、蘇秦使用過的方法。張儀、蘇秦的學問很會揣摸人情,沒有哪一點不是切中要害的,因此他們的學說不能窮盡。張儀、蘇秦已窺到了良知的妙用處,但沒有把它用在點子上。』

評析
【孫臏兵法·奇正】中說:『宇宙的大道理是:物極必反,事物發展到極點,必然走向反面。』『圓滿到極點必然又歸回隱沒和殘缺,太陽和月亮就是這樣。盛極必衰,有興有廢,相互更替,春夏秋冬四季寒來暑往,遞次交替,就是這樣。』能把握住『良知』的人,外部變化而內部不加變化;行為或過或不及,而心地保持中和。趙宣孟救活了在桑樹蔭下飢餓的人,天下人稱頌他的仁惠;荊國佽非觸犯江中的大害,沒有失去他的勇氣,天下人稱頌他的果敢。因此,見到小的行止,便可論及大的原則,過與不及都不在表象上分辨,皆在原則下保持中和。

或問未發已發。
先生曰:『只緣後儒將未發已發分說了,只得劈頭說個無未發已發,使人自思得之。若說有個已發未發,聽者依舊落在後儒見解。若真見得無未發已發,說個有未發已發原不妨,原有個未發已發在。』
問曰:『未發未嘗不和,已發未嘗不中。譬如鐘聲,未扣不可謂無,既扣不可謂有。畢竟有個扣與不扣,何如?』
先生曰:『未扣時原是驚天動地,既扣時也只寂天寞地。』

譯文
有人就未發已發的問題請教於先生。
先生說:『只因後世儒者將未發已發分開來講了,所以我只有直接說一個沒有未發已發,讓世人自己思考而有所得。若說有一個已發未發,聽講的人依然回到後儒的見解上。若能真正認識到沒有未發已發,即使講有未發已發也沒事。本來就存在未發已發。』
有人問:『未發並非不和,已發也並非不中。例如鐘聲,沒敲不能說無, 敲了也不能說有。但是,它到底有敲和不敲的分別,是這樣的嗎?』
先生說:『沒敲時原本就是驚天動地的,敲了之後也只是寂靜無聲。』

評析
音樂也有適中的原則。氣勢太宏大了就會使人心志搖盪;氣勢太微小,心志就會空虛。一萬人調理大鐘,其音反而雜亂,一個人調鍾,能使鐘聲與六律相符。面對大鐘評論音樂,敲與不敲本無區別,能靜心凝聽,雖未敲響,卻似聞其音裊裊;心不在焉,雖已敲動,卻似聞非聞。聞之在身,樂之在心,心不樂,則聞過似非。

問:『古人論性,各有異同,何者乃為定論?』
先生曰:『性無定體,論亦無定體。有自本體上說者,有自發用上說者,有自源頭上說者,有自流弊處說者。總而言之,只是一個性。但所見有淺深爾。若執定一邊,便不是了。性之本體,原是無善無惡的,發用上也原是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的,其流弊也原是一定善、一定惡的。譬如眼,有喜時的眼,有怒時的眼,直視就是看的眼,微視就是覷的眼。總而言之,只是這個眼。若見得怒時眼,就說未嘗有喜的眼;見得看時眼,就說未嘗有覷的眼。皆是執定,就知是錯。孟子說性,直從源頭上說來,亦是說個大概如此。荀子性惡之說,是從流弊上說來,也未可盡說他不是。只是見得未精耳。眾人則失了心之本體。』

譯文
有人問:『古人談論人性,各有異同,到底誰家可作為至論呢?』
先生說:『性無固定的體,論亦無固定的體。有就本體而言的,有就作用而言的,有就源頭而言的,有就流弊而言的。總之說的只是這個性。唯看法有深淺罷了。若偏執一方,就是錯誤的了。性的本體原本無善無不善。性的作用也是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的;性的流弊原本就是有的一定為善,有的一定為惡的。例如人的眼睛,有喜悅時的眼,有憤怒時的眼,直視時就是正面看的眼,偷看時就是窺視的眼。總之,只是這個眼睛。若看到憤怒時的眼,就說從未有喜悅時的眼;看到正面看的眼,就說從未有窺視的眼。這都是犯了偏執一方的過錯。孟子談性,他是直接從源頭上講的,也是說大約如此。荀子主張性惡,他也是從流弊上說的,也不能說完全錯誤,只是認識的還不夠精密。然而,平常人則是喪失了心的本體。』

評析
孟子說:『一般人的本性善良』,『人們的學習,就是由於他的本性善良。』荀子說:『本性,是天然生就的,是學習不來的,是舉辨不來的。』『人的本性,本來就沒有禮義,所以要經過強學才能求得;人的本性,本來就不懂得禮義,所以要經過思考才能懂得;那麼,人的本性,就是為此為此。』應該說:孟子的『性善』說是從本體上講的,荀子的『性惡』說是從發用上講的。

打開手機掃描閱讀

收藏 書評 打賞

上一頁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