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5-22 23:03
漢孝桓皇帝延熹八年乙巳公元165年
宛陵大姓羊元群罷北海郡,臧污狼藉;郡舍混軒有奇巧,亦載之以歸。河南尹李膺表按其罪;元群行賂宦官,膺竟反坐。單超弟遷為山陽太守,以罪系獄,廷尉馮緄考致其死;中官相黨,共飛章誣緄以罪。中常侍蘇康、管霸,固天下良田美業,州郡不敢詰,大司農劉祐移書所在,依科品沒入之;帝大怒,與膺、緄俱輸作左校。
譯宛陵縣今安徽宣州市的大族羊元群,在北海郡郡治今山東昌樂縣太守任上被罷免。他貪贓枉法,聲名狼藉,郡府中廁所里裝有精巧的設備,都被他載運回家。河南尹掌管京城及周遍的郡級行政長官李膺向朝廷上表,請求審查和驗問羊元群的罪行。羊元群向宦官們行賄,李膺竟被宦官們指控為誣告,遭受『反坐』之罪。單超的弟弟單遷擔任山陽郡郡治今山東巨野縣太守,因為犯法被囚禁在監獄,廷尉九卿之一,掌管全國司法馮緄將他拷打下致死。於是宦官們互相結黨,共同起草匿名信,誣告馮緄有罪。中常侍宦官蘇康、管霸用賤價強買天下良田美業,州郡官府不敢責問,大司農九卿之一,掌管全國經濟農業劉祐向當地發送公文,依照法令,予以沒收。漢桓帝大為震怒,下令把劉祐和李膺、馮緄,都一道送往左校營兵器製造部門,罰服苦役。
評上一章結尾說到,『五侯』倒台了,但不意味着桓帝變英明了。只不過是另一批新貴宦官取代了失寵的宦官而已。朝政依然烏煙瘴氣,壞人橫行,好人遭殃。
這裡提到羊元群在廁所中裝有『奇巧』,指的是精巧的設備,屬於有科技含量的物品,而非簡單的奢侈品。至於具體是什麼,史料里沒有細說。1992年,中國考古專家對河南商丘市芒碭山的梁孝王漢墓進行發掘時,在墓中發現了一間2000年前建造的廁所,這個廁所有沖水裝置,在馬桶後方的牆上,廁所的修建者鑿出了一個沖水的管道,並且其構造與原理與今天的水沖廁所都極為相似。這是目前已知世界上最早的廁所沖水裝置。羊元群的廁所恐怕也裝了這個東西。
夏,四月,甲寅,安陵園寢火。
譯夏季,四月甲寅十九日,西漢惠帝陵園安陵位於今陝西咸陽市渭城區韓家灣鄉寢殿失火。
丁巳,詔壞郡國諸淫祀,特留雒陽王渙、密縣卓茂二祠。
譯丁巳二十二日,漢桓帝下詔,命各郡各封國拆除濫設的祠廟,僅准許保留京都洛陽今河南洛陽市王渙和密縣今河南新密市卓茂這兩處祠廟。
評老百姓自發為清官設立祠廟,在昏君眼裡,是對他的嘲諷,因此就要借『禮制』為名,禁止老百姓對清官的崇敬。僅存的這兩位,曾受到過朝廷褒獎,因此倖免。
王渙在漢和帝時期曾任洛陽縣令,作為管理京城的地方官,要面對眾多的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基本上是個官就比他級別高。對這些權要的違法行為,前任官員感到棘手,很難處理。王渙剛剛上任,便遇到前任縣令遺留下來的一大堆難題。王渙迎難而上,從容應對,不畏權貴,秉公辦案。他採用寬嚴兼施的辦法,將一些疑難問題逐一清查處理。王渙當了三年洛陽縣令,便病逝在了任上。當王渙的遺體送回故鄉,途經弘農郡今河南、陝西交界處一帶時,當地不少百姓也同洛陽的老百姓一樣,在路旁擺上祭品,祭奠王渙。當地地方官感到十分奇怪,便問為何要祭奠一位洛陽令呢?大夥回答說:『這是為了報答王渙縣令的恩德呀!』過去他們經常到洛陽購買糧食等商品,一旦遇上官吏檢查,一半的糧食將被白白拿走。而在王渙任縣令的幾年裡,就不曾發生這樣的事。為紀念王渙,老百姓還在洛陽安陽亭的西邊修造了一座祠堂。一日三餐前,總是要念叨幾句,以德行告慰王渙之靈。漢安帝永初二年,掌朝的鄧太后,下詔稱讚王渙『盡心奉公,務在惠民;功業未遂,不幸早逝。百姓追思,為之立祠,自非忠愛之至,孰能若斯者乎?』對王渙大加褒揚。
卓茂是西漢末年的儒生,少時便很有學問。後來受朝廷徵召,出任密縣縣令。忠心耿耿,愛民如子,用善行教育百姓,嘴裡沒有難聽的話,官民喜歡他而不忍心欺騙他。有人曾說卓茂屬下的亭長接受他贈送的米和肉,卓茂讓身邊的人迴避後問來人說:『是亭長向你要的呢?是你有事求他而他收下的呢?還是你沒事,覺得他人不錯而去送給他的呢?』那個人說:『是我去送給他的。』卓茂說:『你送給他,他收下了,為什麼還這樣說呢?』那個人說:『我聽說賢明的君王,使百姓不怕官,使官不向百姓索取財物。如今我怕官,因此才送給他東西。做官的既然收下了,所以我才來匯報。』卓茂說:『你是個無知的人。大凡人比禽獸可貴,因為人懂得仁愛,知道相互尊敬。現在對鄰居年長的人還要送些東西,這是人與人之間相親相愛的表示,何況官和民呢?做官的只是不應當憑藉權勢強行向人索取禮物罷了。凡是人活着,在一起生活,因此用禮義綱常來和人相處。你獨獨不想學習這些,難道能遠走高飛,不在人間麼?亭長一向是個好官,有時送他禮物,是符合禮的。』那個人說:『如果是這樣,法律為什麼禁止這樣做呢?』卓茂笑着說:『法律是設立大框架,禮是用來順應人心的。如果我用禮來教育你,你一定沒有怨恨;如果用法律來處治你,你不就手足無措了麼?都按法律的話,一家之中,小錯可判罪,大錯可殺頭。你先回家想去吧!』從此人們都接受他的教導,官吏感激他的恩德。當初,卓茂剛到縣中,有所改革,官民嘲笑他,鄰縣聽說的人也嘲笑他沒有能力。河南郡為他派監理縣令,卓茂也不懷疑,治理政事和往常一樣。幾年之後,教化大行,路不拾遣。漢平帝時,天下大蝗災,河南二十多縣都遭災,惟獨蝗蟲不進密縣境內。督郵報告太守,太守不相信,親自前去檢查,見到實情後才佩服卓茂。王莽篡位後,卓茂稱病辭官歸鄉。光武帝建立東漢後,下詔褒揚卓茂『前密令卓茂,束身自修,執節淳固,誠能為人所不能為。夫名冠天下,當受天下重賞。』封其為太傅、褒德侯。賜給坐幾、手杖、車子、馬匹,衣服一套,絲綿五百斤。
五月,丙戌,太尉楊秉薨。秉為人,清白寡慾,嘗稱『我有三不惑:酒、色、財也。』
譯五月丙戌二十二日,太尉三公之一,名義上的最高軍政官楊秉去世。楊秉為人清白,欲望很少,曾經自稱『我有三不惑:美酒、女色、錢財。』
評又一位好官去世了。
秉既沒,所舉賢良廣陵劉瑜乃至京師上書言:『中官不當比肩裂土,競立胤嗣,繼體傳爵。又,嬖女充積,冗食空宮,傷生費國。又,第舍增多,窮極奇巧,掘山攻石,促以嚴刑。州郡官府,各自考事,姦情賕賂,皆為吏餌。民愁鬱結,起入賊黨,宮輒興兵誅討其罪,貧困之民,或有賣其首級以要酬賞,父兄相代殘身,妻孥相視分裂。又,陛下好微行近習之家,私幸宦者之舍,賓客市買,熏灼道路,因此暴縱,無所不容。惟陛下開廣諫道,博觀前古,遠佞邪之人,放鄭、衛之聲,則政致和平,德感祥風矣。』詔特召瑜問災咎之徵。執政者欲令瑜依違其辭,乃更策以他事,瑜復悉心對八千餘言,有切於前。拜為議郎。
譯楊秉去世後,他所推薦的賢良、廣陵郡郡治今江蘇揚州市人劉瑜前往京都洛陽上書說:『宦官不應當都裂土分封,競相選立養子,繼承他們的爵位。而美女充斥,無事坐食空宮,不但傷害民生,而且耗費國家財富。還有,宅第巨舍不斷增多,式樣極其奇異精巧,用嚴刑峻法催逼人民營造。州郡宮府,各審各的官司,為非作惡的人利用賄賂買通官吏,逍遙法外。人民愁苦憂悶,有冤無處伸訴,被迫加入了盜賊之黨,官府就徵調軍隊,討伐他們的罪行。貧困的人民,有的甚至出賣自己的人頭,去向官府領取懸賞,父親和兄長互相替代殺身,妻子和兒女眼看着親人死去。陛下又喜好微服出行到左右親近的人家裡,私自到宦官的住宅,使他們的賓客到處兜售這些消息,把整個道路弄得烏煙瘴氣,他們因此凶暴驕縱,無所不用其極。請陛下廣開言路,聽取臣下的規勸和進諫,多多觀察上古的經驗和教訓,疏遠奸佞邪惡的人,不聽鄭國、衛國的淫蕩音樂,則政治達到和平,恩德普降天下,吉祥的和風自然來臨。』漢桓帝下詔,特召劉瑜,向他詢問災異的跡象和預兆。掌握朝政大權的官員想讓劉瑜在回答時含糊其辭,於是改問別的事情。可是劉瑜再次盡心回奏,共八千餘言,言辭比從前的上書更為激烈。桓帝任命他為議郎掌管進諫和議政。
評從劉瑜的奏章中可以看到,當時的社會已經黑暗到了極點。昏君有的時候往往不是聽到諫言就大怒,而是表面上虛心接受以給自己塗上納諫的美名,但身體上卻很誠實堅決不改。
荊州兵朱蓋等叛,與桂陽賊胡蘭等復攻桂陽,太守任胤棄城走,賊眾遂至數萬。轉攻零陵,太守下邳陳球固守拒之。零陵下濕,編木為城,郡中惶恐。掾史白球遣家避難,球怒曰:『太守分國虎符,受任一邦,豈顧妻孥而沮國威乎!復言者斬!』乃弦大木為弓,羽矛為矢,引機發之,多所殺傷。賊激流灌城,球輒於內因地勢,反決水淹賊,相拒十餘日不能下。時度尚征還京師,詔以尚為中郎將,率步騎二萬餘人救球,發諸郡兵並勢討擊,大破之,斬蘭等首三千餘級,復以尚為荊州刺史。蒼梧太守張敘為賊所執,及任胤皆征棄市。胡蘭餘黨南走蒼梧,交趾刺史張磐擊破之,賊復還入荊州界。度尚懼為己負,乃偽上言蒼梧賊入荊州界,於是征磐下廷尉。辭狀未正,會赦見原,磐不肯出獄,方更牢持械節。獄吏謂磐曰:『天恩曠然,而君不出,可乎?』磐曰:『磐備位方伯,為尚所枉,受罪牢獄。夫事有虛實,法有是非,磐實不辜,赦無所除;如忍以苟免,永受侵辱之恥,生為惡吏,死為敝鬼。乞傳尚詣廷尉,面對曲直,足明真偽。尚不征者,磐埋骨牢檻,終不虛出,望塵受枉!』廷尉以其狀上,詔書征尚,到廷尉,辭窮,受罪,以先有功得原。
譯荊州今湖北湖南一帶士兵朱蓋等反叛,和桂陽郡郡治今湖南郴州市賊帥胡蘭等,再次攻打桂陽城。太守一郡行政長官任胤充城逃走,盜賊的人數於是多達數萬。轉而攻打零陵郡郡治今湖南永州市,零陵郡太守下邳郡郡治今江蘇睢寧縣人陳球堅決進行守御和抵抗。因零陵地勢低洼,十分潮濕,城牆是用木頭編築而成的,所以城中的人們恐慌不安。太守府的屬吏建議陳球把家屬送走避難,陳球大怒說:『我身為太守,掌握國家的兵符,負責一郡的安全,豈可以為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女而敗壞國家的聲威呢?有再說這種話的人,處斬!』於是,用大木製造弓弦,在矛上粘上羽毛當箭,用機械發射,殺傷不少的盜賊。盜賊又堵塞河流,引水灌城,陳球在城內,隨即順着地勢,反過來決水去淹盜賊,抵抗了十餘天,盜賊無法攻破。這時,正遇上度尚被調回京都洛陽,漢桓帝下詔,任命他為中郎將禁衛軍高級將領,並率領步兵和騎兵共二萬餘人,南下援救陳球。度尚徵發各郡的地方軍隊,聯合進行討伐,大破朱蓋、胡蘭等叛軍,斬殺胡蘭等三千餘人。朝廷重新任命度尚為荊州刺史一州監察官。蒼梧郡郡治今廣西梧州市太守張敘曾被盜賊軍隊俘虜,他和桂陽郡太守任胤都被召回京都洛陽,在街市斬首示眾。胡蘭的殘餘部眾南逃到蒼梧郡,交趾今越南國北部、廣東、廣西一帶刺史張磐將其擊破,盜賊又重新返回荊州境內,荊州刺史度尚害怕成為自己的過失,於是上書謊稱蒼梧郡盜賊進入荊州境界。於是朝廷將張磐徵召回京都洛陽,囚入廷尉獄。供辭和罪狀尚未確定,正遇上大赦而被免罪,可是張磐不肯出獄,而將所帶刑具的接合處加固。獄吏對張磐說:『皇恩浩蕩,而你不肯出獄,能這樣做嗎?』張磐回答說:『我身為一州的地方長官,被度尚誣告,投入監獄,備受苦刑。事情應該分清虛假和真實,法律應該辨明誰是誰非。我確實沒有犯罪,赦罪之令與我無干。如果我忍氣吞聲,只求免除眼前的痛苦,卻要遭受永遠的恥辱,活着是惡吏,死後是惡鬼。我請求用傳車驛站專用車輛將度尚徵召到廷尉獄,當面對質,一定可以辨明真假。如果不准許徵召度尚,我將把骨頭埋葬在監獄之中,始終不能背着虛假的罪名出獄,蒙受飛來的冤枉。』廷尉將上述情況報告給桓帝,漢桓帝下詔,將度尚徵召回京,到廷尉獄和張磐對質。度尚理屈辭窮,本應治罪。但因他先前有功勞,免予懲處。
評度尚本來立下大功,卻因為害怕承擔小責而誣陷他人。這下本能得到的獎賞都沒了,害人害己。
閏月,甲午,南宮朔平署火。
譯閏月甲午初一,洛陽南宮北門朔平署掌管皇宮北門守衛失火。
段潁擊破西羌,進兵窮追,展轉山谷間,自春及秋,無日不戰,虜遂敗散,凡斬首二萬三千級,獲生口數萬人,降者萬餘落。封潁都鄉侯。
譯段潁率軍擊破西羌,乘勝窮追,轉戰山谷之間,從春季直到秋季,沒有一天不戰鬥,反叛的羌民終於潰敗和逃散,共計斬殺二萬三千人,俘虜數萬人,投降的有一萬餘落。朝廷封段潁為都鄉侯。
評這些年段潁一直在西部邊疆苦苦支撐,與羌人血戰不休。為維護漢朝西部立下汗馬功勞,真可謂是國家的柱石。
秋,七月,以太中大夫陳蕃為太尉。蕃讓於太常胡廣、議郎王暢、弛刑徒李膺,帝不許。
譯秋季,七月,擢升太中大夫皇帝的顧問陳蕃為太尉。陳蕃先後提出,將太尉之位讓給太常九卿之一,掌管禮儀祭祀胡廣、議郎王暢,以及釋放之前獲罪,正在服刑的李膺,漢桓帝沒有批准。
暢,龔之子也;嘗為南陽太守,疾其多貴戚豪族,下車,奮厲威猛,大姓有犯,或使吏髮屋伐樹,堙井夷灶。功曹張敞奏記諫曰:『文翁、召父、卓茂之徒,皆以溫厚為政,流聞後世。髮屋伐樹,將為嚴烈,雖欲懲惡,難以聞遠。郡為舊都,侯甸之國,園廟出於章陵,三後生自新野,自中興以來,功臣將相,繼世而隆。愚以為懇懇用刑,不如行恩;孳孳求奸,未若禮賢。舜舉皋陶,不仁者遠,化人在德,不在用刑。』暢深納其言,更崇寬政,教化大行。
譯王暢是王龔的兒子,曾擔任過南陽郡郡治今河南南陽市宛城區的太守。他痛恨南陽郡有許多的皇親國戚和豪門大族,所以到職以後雷厲風行,遇到有大姓人家犯法,便派官吏摧毀他們的家宅房屋,砍伐樹木,填平水井,剷平廚房爐灶。功曹負責考察郡內官吏政績張敞向他上書勸阻說:『文翁、召父、卓茂等人,都是因為為政溫和寬厚,從而流芳後世。摧毀家宅房屋,砍伐樹木,實在太嚴厲酷烈,雖然是為了懲治奸惡,可是效果難以長久。南陽郡原是古都,又在京都洛陽千里的範圍之內,皇帝祖先的陵園就在章陵,三位皇后都出生於新野,自從光武帝中興以來,功臣將相,一代接着一代崛起。我愚昧地認為,與其急切地用刑,不如推行恩德;與其孜孜不倦地去緝拿奸惡之徒,不如禮敬賢能。虞舜推薦皋陶,邪惡的人自然遠離。教化人民,靠的是恩德,不是靠嚴刑峻法。』王暢誠懇地接受了他的建議,改為崇尚寬厚為政,使教化得以普遍推行。
評豪門大族犯法,依法治罪就可以了,沒必要摧毀人家的住宅。王暢能聽得進勸,改弦更張,說明他並不是酷吏,只是施政過於急切而已。這也是他能轉變為一個好官的原因。
八月,戊辰,初令郡國有田者畝斂稅錢。
譯八月戊辰初六,首次命令各郡、各封國,對有田者以畝為單位徵收賦稅。
評這是一次稅制改革,之前的徵稅,是按頃百畝為單位進行徵收,每頃地核定固定的稅額。不足百畝的部分也要按百畝算。這就造成了農戶要為自己不足百畝的部分土地多交稅。現在按畝來計稅,農民的負擔減輕了。
九月,丁未,京師地震。
譯九月丁未十五日,京都洛陽發生地震。
冬,十月,司空周景免;以太常劉茂為司空。茂,愷之子也。
譯冬季,十月,司空三公之一,名義上的最高監察官同景被免官,擢升太常劉茂為司空。劉茂是劉愷的兒子。
郎中竇武,融之玄孫也,有女為貴人。采女田聖有寵於帝,帝將立之為後。司隸校尉應奉上書曰:『母后之重,興廢所因;漢立飛燕,胤禮泯絕。宜思【關雎】之所求,遠五禁這所忌。』太尉陳蕃亦以田氏卑微,竇族良家,爭之甚固。帝不得已,辛巳,立竇貴人為皇后,拜武為特進、城門校尉,封槐里侯。
譯郎中尚書台屬官,掌管文書整理竇武是竇融的玄孫,他的女兒是桓帝的貴人。采女田聖受到漢桓帝的寵愛,桓帝打算立田聖為皇后。司隸校尉掌管京城及周遍監察事務應奉上書說:『皇后的地位非常重要,關係着國家的興廢。漢朝曾立趙飛燕為皇后,使後嗣斷絕。陛下選立皇后,應該想到【關雎】詩篇中的追求,而疏遠五種禁忌。』太尉陳蕃也認為田聖出身卑微,而竇姓家族卻是良家,並為此竭力爭辯。桓帝不得已,於辛巳日二十日,立竇貴人為皇后,擢升竇武為特進有參加朝會的資格、城門校尉掌管京城城門守衛,封為槐里侯。
評在當時的人眼裡,賢不賢,看出身,世家大族出身的就是『賢』,寒微出身的就『不賢』。東漢是門閥士族開始形成的時期。此後幾百年,這種社會階層壁壘會越來越森嚴。
十一月,壬子,黃門北寺火。
譯十一月壬子二十一日,黃門北寺宦官掌控的監獄失火。
陳蕃數言李膺、馮緄、劉祐之枉,請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誠辭懇切,以至流涕;帝不聽。應奉上疏曰:『夫忠賢武將,國之心膂。竊見左校弛刑徒馮緄、劉祐、李膺等,誅舉邪臣,肆之以法;陛下既不聽察,而猥受譖訴,遂令忠臣同元惡,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邇觀聽,為之嘆息。夫立政之要,記功忘失;是以武帝舍安國於徒中,宣帝征張敞於亡命。緄前討蠻荊,均吉甫之功;祐數臨督司,有不吐茹之節;膺著威幽、並,遺愛度遼。今三垂蠢動,王旅未振,乞原膺等,以備不虞。』書奏,乃悉免其刑。久之,李膺復拜司隸校尉。時小黃門張讓弟朔為野王令,貪殘無道,畏膺威嚴,逃還京師,匿於兄家合柱中。膺知其狀,率吏卒破柱取朔,付雒陽獄,受辭畢,即殺之。讓訴冤於帝,帝召膺,詰以不先請便加誅之意。對曰:『昔仲尼為魯司寇,七日而誅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積一旬,私懼以稽留為,不意獲速疾之罪。誠自知釁責,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惡,退就鼎鑊,始生之願也。』帝無復言,顧謂讓曰:『此汝弟之罪,司隸何!』乃遣出。自此諸黃門、常侍皆鞠躬屏氣,休沐不敢出宮省。帝怪問其故,並叩頭泣曰:『畏李校尉。』時朝廷日亂,綱紀頹,而膺獨持風裁,以聲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為登龍門雲。
譯太尉陳蕃多次向桓帝陳訴李膺、馮緄、劉祐所遭受的冤枉,請求加以原諒,恢復官職。再三請求,言辭懇切,甚至流淚,但漢桓帝不肯接受。應奉上書說:『忠臣良將,是國家的心腹和脊梁。我認為,左校營弛刑徒馮緄、劉祐、李膺等人誅殺和彈劾奸臣,完全符合國家法令。陛下既不聽取他們的陳述,調查了解事情的真相,卻輕信別人的誣告,結果使忠臣良將跟大奸大惡同罪,自春季直到冬季,仍然不能蒙受寬恕。遠近的人們看到和聽到後,無不為之嘆息。處理政事的關鍵在於,要記住臣下的功勞,忘掉他們的過失。所以,漢武帝從囚徒中選拔韓安國,漢宣帝從逃亡犯中徵召張敞。馮緄從前討伐荊州的叛蠻,曾有和西周賢臣尹吉甫同等的功勞。劉祐曾多次主持司法,有不畏懼強暴和不欺侮柔弱的氣節。李膺的聲威震動幽州今河北北部、北京、天津、遼寧、朝鮮國一帶、并州今山西一帶,在北疆留下仁愛。而今,三面的邊陲都有戰事,而朝廷的軍隊又都沒有班師回京,請求陛下寬赦李膺等人,以備發生意料不到的變化。』奏章呈上,桓帝這才下令免除三人全部的刑罰。過了很久,李膺被重新任命為司隸校尉。當時小黃門張讓的弟弟張朔擔任野王縣今河南沁陽市的縣令,貪污殘暴,沒有德政,因為畏懼李膺的嚴厲,逃回京都洛陽,躲在他哥哥張讓家的合柱中。李膺得知這個情況以後,率領吏卒破開合柱,將張朔逮捕,交付洛陽監獄,聽完供詞,立即處決。張讓向桓帝訴冤,桓帝召見李膺,責問他為什麼不先請求批准就加以誅殺。李膺回答說:『從前孔子擔任魯國的大司寇掌管司法,七天便把少正卯處決,而今我到職已經十天,害怕因拖延時間而獲罪,想不到竟會因行動太快而獲罪。我深知自己罪責嚴重,死在眼前,特地向陛下請求,讓我再在職位上停留五天,一定拿獲元兇歸案,然後再受烹刑,這才是我的願望。』桓帝不再說話,回過頭來對張讓說:『這都是你弟弟的罪,司隸校尉有什麼過失?』於是,命李膺退出。從此,所有的黃門、中常侍,都謹慎恭敬,不敢大聲呼吸,甚至連休假日也不敢出宮。桓帝覺得很奇怪,問他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大家一齊叩頭哭泣說:『我們害怕司隸校尉李膺。』當時,朝廷的政治,一天比一天混亂,法度崩塌破壞,然而,只有李膺仍然維護朝綱,執法裁奪,因此聲望一天比一天高,凡是讀書的士人,能夠被他容納或接見的,都稱之為『登龍門』。
評漆黑無邊的朝廷中,李膺像一盞孤燈,照耀着這個世界。讓人們知道世間還有正義存在。
東海相劉寬為尚書令。寬,崎之子也,歷典三郡,溫仁多恕,雖在倉卒,未嘗疾言遽色。吏民有過,但用蒲鞭罰之,示辱而已,終不加苦。每見父老,慰以農里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訓,人皆悅而化之。
譯朝廷徵召東海國封國都城位於今山東郯城縣國相諸侯國行政長官劉寬擔任尚書令中樞行政長官。劉寬是劉崎的兒子。他先後擔任過三個郡的太守,溫和仁愛,多行寬恕,即令是時間再匆促,也從來沒有疾言厲色過。凡是官吏和人民犯了錯誤,只用蒲草做的鞭子抽打,使對方精神上感到羞辱而已,始終不肯給對方增加肉體上的痛苦。每次延見地方父老,總是鼓勵他們努力從事農耕。遇到年輕人,則訓勉他們孝順父母,友愛兄弟。人們都很高興地接受他的教化。
評那個年代,士人們有的和宦官奸佞作鬥爭,有的在自己的崗位上默默做事,還有的隱居鄉野。無論哪種人,他們都是在逆境中堅持自己理想的人。
漢孝桓皇帝延熹九年丙午公元166年
春,正月,辛卯朔,日有食之。詔公卿、郡國舉至孝。太常趙典所舉荀爽對策曰:『昔者聖人建天地之中而謂之禮,眾禮之中,昏禮為首。陽性純而能施,陰體順而能化,以禮濟樂,節宣其氣,故能豐子孫之詳,致老壽之福。及三代之季,淫而無節,陽竭於上,陰隔於下,故周公之戒曰:「時亦罔或克壽。」【傳】曰:「趾適屨,孰雲其愚,何與斯人,追欲喪軀。」誠可痛也。臣竊聞後宮采女五六千人,從官、侍使復在其外,空賦不辜之民,以供無用之女,百姓窮困於外,陰陽隔塞於內,故感動和氣,災異屢臻。臣愚以為諸未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合,此誠國家之大福也。』詔拜郎中。
譯春季,正月辛卯朔初一,發生日食。漢桓帝下詔,命三公、九卿、各郡、各封國向朝廷推薦『至孝』人才。太常趙典推薦的孝廉荀爽在考試卷上回答說:『過去,聖人採集天地間的法則稱之為禮。在各種禮之中,婚禮是第一位。陽性剛純而能施捨,陰體柔順而能消化。用禮來節制歡樂,調和生氣,所以,既能得到子孫繁衍的吉利,又能享受到延年益壽的幸福。可是,等到夏、商、周三代的末世,君王淫亂,沒有節制,陽氣在上面枯竭,陰氣在下面阻隔,所以,周公告誡說:「有時候,也會減少壽命。」經傳上說:「有人腳大鞋小,為了能夠穿鞋,不惜截掉腳趾,誰說他蠢?還有比他更蠢的人,為了追求淫慾,甚至不惜喪失自己的生命。」實在令人悲痛。我聽說皇宮之中,采女竟有五六千人之多,而侍從的女官、宮女還不在此限。徒然賦斂無辜的人民,來供養無用的女子,百姓在外面貧窮困苦,陰陽在皇宮裡面隔絕,所以,衝擊了和諧之氣,天象才不斷發生變異。我愚昧地認為,應將那些沒有被陛下召幸過的女子,一律都遣出皇宮,使她們婚配,這確實是國家的大福。』桓帝下詔,任命荀爽為郎中。
評荀爽被提拔了,可是宮女有沒有被裁撤呢?沒下文了。
司隸、豫州飢,死者什四五,至有滅戶者。
譯司隸今陝西中部、河南西部一帶、豫州今河南東部、安徽北部一帶發生饑荒,餓死的人有十分之四五,有的家庭甚至沒有留下一個人。
評中原糧倉發生這大饑荒,真是太慘了。
詔征張奐為大司農,復以皇甫規代為度遼將軍。規自以為連在大位,欲求退避,數上病,不見聽。會友人喪至,規越界迎之,因令客密告并州刺史胡芳,言規擅遠軍營,當急舉奏。芳曰:『威明欲避第仕塗,故激發我耳。吾當為朝廷愛才,何能申此子計邪!』遂無所問。
譯漢桓帝下詔,徵召張奐,任命他為大司農,重新任命皇甫規接替張奐擔任度遼將軍負責北方邊境防務。皇甫規因自己一連擔任高官職位,為了謀求退避,不斷上書稱病,要求辭職,朝廷都不批准。正好有朋友靈柩運回故鄉安葬,皇甫規越過轄區邊界迎接,然後派他的賓客秘密告訴并州刺史胡芳,指控皇甫規擅自遠離軍營,應當緊急向朝廷檢舉彈劾。胡芳說:『皇甫規為了想早日脫離官場,所以,對我採取這種激將法。我應該為朝廷愛惜人才,不能中他的計。』便不聞不問。
評皇甫規當年已經62歲,在那個年代已經是高齡。朝廷真的是無人可用了,非逼着這位老將繼續在邊疆奮鬥。這個太不近人情了。
夏,四月,濟陰、東郡、濟北、平原河水清。
譯夏季,四月,濟陰郡郡之今山東菏澤市定陶區、東郡郡治今河南濮陽縣、濟北國封國都城位於今山東長青縣、平原郡郡治今山東平原縣等地黃河河水澄清。
評黃河流經黃土高原時,會帶走大量泥沙,因此黃河才會那麼黃。黃河河水澄清,是一件比較反常的事。在古人眼裡,預示着即將有大事發生。
司徒許栩免;五月,以太常胡廣為司徒。
譯司徒三公之一,名義上的最高行政官許栩被免官。五月,擢升太常胡廣為司徒。
庚午,上親祠老子於濯龍宮,以文為壇飾,淳金扣器,設華蓋之坐,用郊天樂。
譯庚午疑誤,漢桓帝在濯zhuó龍宮位於今河南禹州市親自祭祀老子。祭壇用西方夷族紡織的毛氈裝飾,陳列純金鑲邊的祭器,座位上設置豪華的傘蓋,演奏郊外祭天時的樂曲。
評大災之年,百姓餓死近半,居然還搞這種奢侈的活動,這皇帝心真夠大。
鮮卑聞張奐去,招結南匈奴及烏桓同叛。六月,南匈奴、烏桓、鮮卑數道入塞,寇掠緣邊九郡。秋七月,鮮卑復入塞,誘引東羌與共盟詛。於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諸種共寇武威、張掖,緣邊大被其毒。詔復以張負為護匈奴中郎將,以九卿秩督幽、並、涼三州及度遼、烏桓二營,兼察刺史、二千石能否。
譯鮮卑聽說張奐被調回京都洛陽,於是召集南匈奴和烏桓一齊起兵反叛。六月,南匈奴、烏桓、鮮卑分兵數路,攻入邊塞,劫掠沿邊九郡。秋季,七月,鮮卑再次攻入邊塞,引誘東羌部落共同盟誓。於是上郡郡治今陝西榆林市的沈氐、安定郡郡治今甘肅涇川縣的先零等部羌民聯合攻打武威郡、張掖郡,使沿邊的郡縣深受其害。桓帝下詔,重新任命張奐為護匈奴中郎將,領取和九卿同等的薪俸,督察幽、並、涼三州和度遼將軍、護烏桓校尉兩營的軍事,兼負責考核州刺史和郡太守的政績。
評張奐長期駐守北方,在鮮卑、匈奴等部族心中都很有威望。張奐一走,沒人能鎮得住這些夷狄了,因此他們開始生異心。
初,帝為蠡吾侯,受學於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為尚書。時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當朝,鄉人為之謠曰:『天下規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進。』二家賓客,互相譏揣,遂各樹朋徒,漸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黨人之議自此始矣。
譯起初,當漢桓帝還是蠡吾侯的時候,曾經跟着甘陵國封國都城位於今山東臨清市人周福讀過書。等到他當了皇帝以後,擢升周福擔任尚書中樞行政官。當時,和周福同郡的河南尹房植,在朝廷也很有名望。於是,鄉里的人編了一首歌謠說:『天下為人言行正派,有房植;靠當老師做官,有周福。』兩家的賓客,互相譏笑和攻擊,於是各人樹立自己的黨羽和門徒,逐漸結成怨仇。因此,甘陵國的士人便分為南北兩個部黨,對黨人的議論從此開始。
評閻王好見,小鬼難搪。主人都沒有矛盾,這些門客反而互相攻擊起來。有時候,主人的禍,就是底下人給招來的。
汝南太守宗資以范滂為攻曹,南陽太守成軅以岑晊為功曹,皆委心聽任,使之褒善糾違,肅清朝府。滂尤剛勁,疾惡如讎。滂甥李頌,素無行,中常侍唐衡以屬資,資用為吏;滂寢而不召。資遷怒,捶書佐朱零,零仰曰:『范滂清裁,今日寧受笞而死,滂不可違。』資乃止。郡中中人以下,莫不怨之。於是二郡為謠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軅但坐嘯。』
譯汝南郡郡治今河南上蔡縣太守宗資任命范滂為功曹,南陽郡太守成軅yàn任命岑晊為功曹,都非常信任,讓他們獎勵善良,懲罰邪惡,整頓和澄清太守府的吏治。范滂尤其剛毅強勁,看見罪惡猶如見到仇敵。范滂的外甥李頌一向沒有德行,中常侍唐衡將他託付給汝南郡太守宗資,宗資任用李頌為吏,范滂卻將公文擱置案頭,不肯召見。宗資遷怒他人,捶打書佐朱零。朱零抬頭對宗資說:『這是范滂剛正的決斷,今天我寧願被笞打而死,也不違背范滂的決定。』宗資方才作罷。郡太守府中的中級官吏以下無不怨恨。於是,兩郡就傳出諷刺性的謠言說:『汝南郡的太守是范滂,南陽郡人宗資只不過負責在文書上簽字。南陽郡的太守是岑晊,弘農郡郡治今河南靈寶市人成軅只是閒坐着吟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