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6-12 00:32
七曰:凡遇,合也。時不合,必待合而後行。故比翼之鳥死乎木,比目之魚死乎海。孔子周流海內,再干世主,如齊至衛,所見八十餘君。委質為弟子者三千人,達徒七十人。七十人者,萬乘之主得一人用可為師,不為無人。以此游,僅至於魯司寇。此天子之所以時絕也,諸侯之所以大亂也。亂則愚者之多幸也,幸則必不勝其任矣。任久不勝,則幸反為禍。其幸大者,其禍亦大,非禍獨及己也。故君子不處幸,不為苟,必審諸己然後任,任然後動。凡能聽說者,必達乎論議者也。世主之能識論議者寡,所遇惡得不苟?凡能聽音者,必達於五聲。人之能知五聲者寡,所善惡得不苟?
譯凡是受到賞識,一定是因為有合適的時機。時機不合適,一定要等待合適的時機然後再行動。所以,比翼鳥死在樹上,比目魚死在海裏。孔子週遊天下,兩次向當世君主謀求官職,到過齊國衛國,謁見過八十多個君主。獻上見面禮給他當學生前有三千人,其中成績卓著的學生有七十人。這七十個人,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君主得到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把他當成老師,這不能說沒有人才。然而孔子帶領這些人週遊,做官僅僅做到魯國的司寇。不任用聖人,這就是周天子之所以應時滅絕的原因,這就是諸侯之所以大亂的原因。混亂,那麼愚昧的人就多被僥倖任用。僥倖任用,那就必定不能勝任了。長期不能勝任,那麼僥倖反而成為禍害。越僥倖的,禍害也就越大,並不是禍害偏偏讓自己趕上。所以君子不存僥倖心理,不做苟且之事,一定慎重考慮自己的能力然後再擔當職務,擔當職務然後再行動。凡是能聽從勸說的人一定是通曉議論的人。世上的君主能識別議論的人很少,他們所賞識的人怎能不是苟且求榮的呢?凡是能欣賞音樂的人,一定通曉五音。人能懂五音的很少,他們所喜歡的怎能不是鄙俗之音?
客有以吹籟見越王者,羽、角、宮、征、商不繆,越王不善;為野音,而反善之。
譯賓客中有個憑吹簫謁見越主的人,羽、角、宮、徽、商五音吹得一點兒不走調,越王卻認為不好,吹奏鄙野之音,越王反而認為很好。
說之道亦有如此者也。人有為人妻者,人告其父母曰:『嫁不必生也,衣器之物,可外藏之,以備不生。』其父母以為然,於是令其女常外藏。姑妐知之,曰:『為我婦而有外心,不可畜。』因出之。婦之父母以謂為己謀者,以為忠,終身善之,亦不知所以然矣。宗廟之滅,天下之失,亦由此矣。
譯勸說人的事也有象這種情形的。有個給人家當妻子的人,有人告訴她的父母說:『出嫁以後不一定生孩子,衣服器具等物品,可以拿到外邊藏起來,以便防備不生孩子被休棄。』她的父母認為這人說得對,於是就讓女兒經常把財物拿到外也藏起來。公婆知道了這事,說,『當我們的媳婦卻有外心,不可以留着她。』於是就休棄了她。這個女子的父母把女兒被休的事告訴了給自己出主意的人,認為這個人對自己忠減,終身與他交好,最終也不知道女兒被體棄的原因,宗廟的毀滅,天下的喪失,也是由於這樣的原因。
故曰:遇合也無常,說適然也。若人之於色也,無不知說美者,而美者未必遇也。故嫫母執乎黃帝,黃帝曰:『厲女德而弗忘,與女正而弗衰,雖惡奚傷?』若人之於滋味,無不說甘脆,而甘脆未必受也。文王嗜昌蒲菹,孔子聞而服之,縮頞而食之。三年,然後勝之。人有大臭者,其親戚兄弟妻妾知識,無能與居者。自苦而居海上。海上人有說其臭者,晝夜隨之而弗能去。
譯所以說,受到君主賞識是不固定的,被人喜歡也是偶然的。就象人們對於女色一樣,沒有不知道喜歡長得漂亮的,可是長得漂亮的未必能遇上。所以嫫母受到黃帝的親厚,黃帝說:『修養你的品德,不要停止,付與你內宮之政,不疏遠你,雖然長得醜陋又有什麼妨礙?』就象人們對於滋味一樣,沒有人不喜歡又甜又脆的東西,可是又甜又脆的東西有的人未必受用。周文王愛吃菖蒲作的醃萊,孔子聽丁,皺着眉才吃下去。過了三年,才吃習慣。有個有狐臭的人,他的父母、兄弟,妻子、朋友,沒有人能跟他在一起居住。他自己感到很痛苦,就住在海上。海上有喜歡他的臭味的人,日夜跟隨着他不能離開。
說亦有若此者。陳有惡人焉,曰敦洽讎麋,椎顙廣顏,色如漆赭,垂眼臨鼻,長肘而盭。陳侯見而甚說之,外使治其國,內使制其身。楚合諸侯,陳侯病,不能往,使敦洽讎麋往謝焉。楚王怪其名而先見之,客有進狀。有惡其名言有惡狀。楚王怒,合大夫而告之,曰:『陳侯不知其不可使,是不知也;知而使之,是侮也。侮且不智,不可不攻也。』興師伐陳,三月然後喪。惡足以駭人,言足以喪國,而友之足於陳侯而無上也,至於亡而友不衰。
譯喜歡人也有象這種情形的。陳國有個醜陋的人,叫救敦洽讎麋,尖頂寬額,面色黑紅,眼睛下垂,接近鼻子,胳膊很長,大腿向兩側彎曲。陳侯看到了,很喜歡他,在宮外讓他治理國家,在宮內讓他管理自己飲食起居。楚國盟會諸侯,陳侯有病,不能前往,派敦洽讎麋去向楚國道歉。楚王對他的名字感到奇怪,就先接見了他。他進去了,相貌又醜陋,說話又粗野。楚王很生氣,召來大夫們,告訴他們說:『陳侯不知道這個人不可以派遣,這就是不明智,知道這個人不可以派遣卻還要派遣他,這就是輕慢。輕慢而且不明智,不可不攻打他。』於是發兵攻打陳國,過了三個月之後滅掉了陳國。醜陋足以驚嚇別人,言論足以喪失國家,可是陳侯卻對他喜愛到極點,沒有人能超過他了,直到亡國,喜愛的程度都不減弱。
夫不宜遇而遇者,則必廢。宜遇而不遇者,此國之所以亂、世之所以衰也。天下之民,其苦愁勞務從此生。
譯不應該受賞識卻受到賞識的,那就一定會被廢棄。應該受賞識卻沒有受到賞識的,這就是國家之所以混亂、世道之所以衰微的原因。天下的百姓,他們的愁苦勞碌就由此產生出來了。
凡舉人之本,太上以志,其次以事,其次以功。三者弗能,國必殘亡,群孽大至,身必死殃,年得至七十、九十猶尚幸。賢聖之後,反而孽民,是以賊其身,豈能獨哉?
譯大凡舉薦人的根本,最上等的是憑道德,其次是憑事業,其次是憑功績。這三種凡不能舉薦上來,國家一定會殘破滅亡,各種災禍就會一齊到來,自身一定會遭殃,能活到七十歲九十歲,就是僥倖的了。聖賢的後代,反而給人民帶來危害,因此殘害到自身,豈只是獨自受危害呢?連人民也要跟着受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