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歷史故事（青禾田講古系列之一）作者:李永田發布:青禾田講古
2022-9-13 08:41
【楚辭·漁父】中記載了屈原投江之前，和漁父的對話，是對屈原在人生的最後時刻，其內心世界的最真實的描述。
屈原被流放，沿著江邊，邊走邊悲憤長吟，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打魚的老頭看到了他，大吃一驚，問：『你不是三閭大夫嗎？怎麼落魄到了如此境地？』屈原回答：『天下人都污濁不堪，只有我不肯同流合污，舉世人皆醉生夢死，只有我保持清醒，所以我就被流放了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漁父勸屈原說：『既然天下人都這麼污濁不堪，你爲什麼不和大家一起，隨波逐流呢？既然舉世人都醉生夢死，你爲什麼不一起大醉呢世人皆濁，何不淈gǔ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bù其糟而歠chuò其醨lí？淈泥揚波，則清濁不分，餔糟歠醨，則醉醒莫辨。何苦這樣潔身自好、清高孤傲，結果讓自己不容於世，被流放到這個荒僻的地方呢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爲？』
屈原不同意漁父的看法，反對說：『我聽說剛洗過頭的人，一定會彈掉帽子上的灰塵，剛洗過澡的人，一定會抖掉衣服上的塵土。我怎麼能讓自己清白的身體，被外界的污垢所沾染呢？我寧願跳入這滾滾江水之中，葬身魚腹之內，也不願意讓自己高貴的品德，蒙受俗世塵埃的污染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mén汶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漁父見話不投機，笑著搖頭走開了，邊走邊唱著歌，歌詞是：『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zhuó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意思是，滄浪之水清澈的話，我就用來洗我帽子上的紅纓，滄浪之水渾濁的話，我就用來洗我的腳。
屈原呢？在寫下了最後一篇辭賦【懷沙】之後，自沉於汨羅江中。
關於這段屈原和漁父的對話，其根本的區別在於兩種不同的人生理念。
屈原希望的是國富民強，追求的是理想的實現，道德的完美，這裡面不包含任何功利的目的，如果爲了活的更好或者僅僅是爲了活下去，而不得不放棄自己的理想，拋棄自己道德的話，屈原寧願去死，正如【紅樓夢》裡林黛玉【葬花吟】中的詩句：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nào陷渠溝屈原屬於貴族，其貴不止於權，更貴於志。
漁父勸說屈原的，則是隨波逐流，甚至同流合污，這樣自己可以生活的非常美好，至於國家、民族之類的，管他去呢，至少自己已經努力過了，但是無能爲力，也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渾渾噩噩了漁夫踏實，不在其位，不立其志，雖不貴，但實事求是。
也就是說，屈原是理想主義者，漁父在意的是眼前的現實生活。
這兩種觀點，高低上下，自然一清二楚，但是要說到是非對錯，就不能那麼一言以蔽之了。畢竟，我們無權指責別人選擇平凡或者要求別人高尚，我們自己本來也就是滾滾紅塵中掙扎浮沉的一介草民而已。
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們讚美崇高，我們期盼偉大，我們嚮往光明。所以，屈原，才被我們千古傳唱。
那麼，對於我們這些如介子般平凡，甚至卑微如塵埃的草民來講，我們能做些什麼呢？我們該做些什麼呢？
我的答案是，我們至少應該做好我們自己。
我們做不到逆濁流而上，可能會隨波逐流，但是我們至少應該不去同流合污；我們做不到懲惡揚善，但至少我們本身可以做到『不爲惡』。
這樣，至少我們可以在臨死前，坦然的告訴我們的兒孫，或者對著自己的良心說一句，我這一生，雖然平凡，一事無成，甚至懦弱、無能，但至少我是按照『人』的標準活著的，我是一個人，不是一個沒有意識的傀儡，更不是一個畜生。
這應該是我們身而爲人的最低的底線了吧？
如果我們還能稍稍高尚一點點，那麼，我們還可以在罪惡發生的時候，發出正義的怒吼，持續不斷的表達出自己的憤怒和譴責。不要覺得沒有用，更不要覺得與我無關。
正義的聲音越響亮，罪惡就越膽怯，正義的聲音越持久，罪惡就會越收斂。哪怕到頭來，正義並不能真的實現，哪怕到頭來，被繩之以法的依舊是替罪羊，但是只要能讓罪惡由『丟卒保車』變成『棄車保帥』，也是一個進步和勝利啊。
這樣，至少對那些爲虎作倀、助紂爲虐的人是個威懾，讓他們想想用生命或者自由爲代價去作惡值不值。
而對那些真正的『惡』來說，由拔掉他一根毛髮變成斬掉他一根手指，甚至一條臂膀，至少能讓他少做一些惡，距離能正真的除掉這些『惡』更近一些。
簡而言之，犯罪成本越高，犯罪現象越少。
至於與我無關的想法，更是害人害己啊。我們的老祖宗早就說過，覆巢之下安得完卵。不要覺得這件事和我無關，就可以高高掛起。
記住那首刻在新英格蘭猶太人大屠殺紀念碑上的詩吧：
『起初他們迫害共產黨員，我沒有說話，因爲我不是馬克思的信徒。
後來他們迫害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爲我是日耳曼人。
再後來他們迫害天主教徒，我沒有說話，因爲我是新教牧師。
最後他們迫害到我頭上，我環顧四周，卻再也沒有人能爲我說話。』
真到了那時，你我之類的草民，除了悔恨，將無能爲力。
儘快發出自己的聲音吧，哪怕微弱，哪怕無人理睬，只要微弱的聲音多了，必將融入歷史的洪流之中，最終形成正義的怒吼。
正義終將戰勝邪惡。
儘管有時正義會遲到，但終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