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亂,天運所爲,然必從人事召致。萌有所自起,勢有所由成,誰能數若列眉者?
夫寇盜即半天下,其真正殺人不厭,名盜不羞,斬絕性善之根者,百人之中三五人而止。起初猶懷不忍之心,習久染成同惡之俗,業爲不善,終不可反者,又二十餘人而止。其餘脅從莫可如何,中悔無因革面者,尚居十分之七也。
寇起鞏、延之間,逃兵倡之,饑民和之,此生秦末入晉之寇也。逃兵饑民,群聚無主,渠魁舞智而君之,從者日眾,分立酒色財氣四寨,恣飽淫樂。當事斂兵議撫,群盜肆志笑呵。三秦子女玉帛,群盜桑梓之產,有不忍掠盡之意,乃始渡河而東,此入晉之寇也。
晉撫無能,只怨秦盜之禍鄰,不思晉兵自堪戰。河東州邑,貴如公卿世宦,富如鹽粟巨商,錦繡繁華,垂涎遠邇。受轄受窘,百姓經年恨怒,乘寇至而思反之,或自起一隊,或投入彼中。今日百而明日千,盜日增而民日減。名埋姓沒,火與兵連,此晉地初繁之寇也。
秦撫南征川戎,北戍西安,崛起寇盜,促入棧中。朝中會推才望,得一人而督五省。乃五省總督之兵法,有撫無征,意謂坐待功成。不期漢中掠盡,突棧而出,五省之寇,氣合聲連,此秦、晉再繁之寇也。
普天縉紳勢焰,人情日無足飫。封君公子主之,家人子弟和之,親戚傍依,門客假借,鄉人受朘逢騙,咫尺朦朧。顯宦官舍,家居一門,遠於萬里,而中州風俗爲尤甚。凡素封存中人之產者,群宦僕從一削,徹骨立寒,欲求殘喘苟延,唯有望門投獻。貧士初得一舉,林立已遍階前,一正主僕之名,便可畜使虜使,甚則征其妻子,餓其體膚,甚於世仆。其人懊悔無及,憤怨不堪,又望寇至而勾連歸附,此豫省再繁之寇也。眾已合於五省,患未息於六年。東結西連,分魁立帥,而全楚沿帶長江,遂無一塊乾淨土。
催征之法,日責里長。凡國家役fǎ輪流,一里管催十排。假如十排之中,內有一排爲顯宦,一排爲青衿之貴重者,此其家糧數必多。此八排之中,值充里長,各項加派額徵。有司嚴刑追並,膏瘡負痛,來到紳貴青衿之家,五尺應門,不與報通揪採。計無復之,相勸投入寇中。夫里長本良名,一旦爲寇盜而不恤,挺而走險,急何能擇也!十載饑寒並至,強盜鼠竊,遍地紛紜。捕官捕兵,能覺察而獲真盜者,百中不過一二。其餘懼官司責比,急取影響之人,苦刑逼認真賊。一人扳連,必有數十。一人受扳,一家不靖。望大寇之至,而思從之,苟以紓死,遑恤其他也!至於貧士,失館業而計日無糧,游手鮮生涯而經旬絕粒者,不可枚舉。不然,人皆有是四端,既名寇盜,則惻隱羞惡兩皆澌滅。此方五萬,彼方十萬,果從何等色目變化?
大凡使民不爲盜,道存守令之心,而降盜化爲民,權在元戒之令。守令輕視功名,則勢要不能逼細民。從此畎畝有生存之樂,而寇盜何自生?元戎不惜身命,則士卒不敢避鋒鏑,指日旌麾,有招降之捷,而寇盜何由廣,亂萌之起也,則守令畏顯紳如厲鬼,而寧以草菅視子民;亂勢之成也,則將軍畏狂寇如天神,而寧以逗遛寬卒伍。
野議及此,涕泣繼之,不知所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