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騷(節選)(屈原·先秦)

屈原_{約公元前340—公元前278年}，羋姓，屈氏，名平，字原，又自雲名正則，字靈均，出生於楚國丹陽秭歸_{今湖北宜昌}，戰國時期楚國詩人、政治家。因遭貴族排擠誹謗，被先後流放至漢北和沅湘流域。楚國郢都被秦軍攻破後，自沉於汨羅江，以身殉楚國。他是中國歷史上一位偉大的愛國詩人，中國浪漫主義文學的奠基人，『楚辭』的創立者和代表作家，開闢了『香草美人』的傳統，被譽為『楚辭之祖』，楚國有名的辭賦家宋玉、唐勒、景差都受到屈原的影響。屈原投江自盡的日子相傳是農曆五月初五，即端午節。端午節最初是中國人民祛病防疫的節日。吳越一帶春秋之前有在農曆五月初五以龍舟競渡形式舉行部落圖騰祭祀的習俗。後因屈原在這一天死去，便演變成了中國人民紀念屈原的傳統節日。

帝高陽之苗裔_yì兮，朕皇考曰伯庸。

譯文
我是古帝高陽氏的子孫，我已去世的父親字伯庸。

注釋
離騷：離別的憂愁。王逸【楚辭章句·離騷小序】：離，別也；騷，愁也。此題目之義，歷來多有爭議。
高陽：楚之遠祖顓頊之號。一說即祝融吳回。
苗裔：喻指子孫後代。裔，衣服的末邊。
朕：我。
皇考：已故父親的尊稱。一說指太祖或曾祖。皇，美，即光明，偉大。

攝提貞於孟陬_zōu兮，惟庚寅吾以降。

譯文
攝提那年正當孟陬啊，就在庚寅那天我降生。

注釋
攝提：太歲在寅時為攝提格。此指寅年。
貞：正當。
孟陬：夏曆正月。
庚寅：指庚寅日。
降：降生，出生。

皇覽揆_kuí余初度兮，肇_zhào錫_cì余以嘉名：

譯文
父親仔細揣度我的生辰，於是賜予我貞祥的美名：

注釋
揆：揣度。
肇：開始。
錫：賜。
名：名字。

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

譯文
父親把我的名取為正則，同時把我的字叫作靈均。

注釋
字：起個表字。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_chóng之以修能。

譯文
天賦給我很多良好素質，我不斷加強自己的修養。

注釋
紛：盛多貌，修飾『內美』。
內美：先天具有的美好品質。
重：加上。
修：美好。

扈_hù江離與辟芷兮，紉_rèn秋蘭以為佩。

譯文
我把江離芷草披在肩上，把秋蘭結成索佩掛身旁。

注釋
扈：披。
江離：香草名。辟：同『僻』，幽僻。
芷：白芷，香草名。
紉：草有莖葉可做繩索。
秋蘭：香草名。即澤蘭，秋季開花。

汩_yù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譯文
光陰似箭我好像跟不上，歲月不等待人令我心慌。

注釋
汩：水流急貌。此用以形容時光飛逝。
不吾與：即『不與吾』。與，等待。

朝搴_qiān阰_pí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譯文
早晨我在大坡採集木蘭，傍晚在小洲中摘取宿莽。

注釋
搴：摘。
阰：山坡。
攬：采。
宿莽：草名，經冬不死。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譯文
時光迅速逝去不能久留，四季更相代謝變化有常。

注釋
忽：迅速貌。
淹：停留。
代序：不斷更迭。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_惟通：唯

譯文
我想到草木已由盛到衰，恐怕自己身體逐漸衰老。

注釋
惟：想到。
遲暮：衰老。

不撫壯而棄穢_huì兮，何不改此度？

譯文
何不利用盛時揚棄穢政，為何還不改變這些法度？

注釋
撫：趁，憑。
此度：指現行的政治法度。

乘騏_qí驥_jì以馳騁兮，來吾道_dǎo夫先路！

譯文
乘上千里馬縱橫馳騁吧，來呀，我在前引導開路！

注釋
騏驥：駿馬。
道：通『導』，引導。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譯文
長長地嘆息而掩面拭淚，哀嘆人生道路多麼艱難。

注釋
民生：萬民的生存。
艱：難。

余雖好修姱_kuā以鞿_jī羈_jī兮，謇朝誶_suì而夕替。

譯文
我雖愛好修潔嚴於責己，早晨直言進諫晚上就被罷免。

注釋
修姱：潔淨而美好。
誶：進諫。
替：廢。

既替余以蕙纕_xiāng兮，又申之以攬茝。

譯文
他們攻擊我佩帶蕙草啊，又指責我愛好採集茝蘭。

注釋
纕：佩帶。
申：重複。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譯文
我真心愛好修身潔行，即使死多次也不會後悔。

注釋
悔：怨恨。

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

譯文
怨就怨楚王這樣糊塗啊，他始終不體察別人心情。

注釋
靈修：指楚懷王。

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_zhuó謂余以善淫。

譯文
那些小人妒忌我的丰姿，造謠誣衊說我妖艷好淫。

注釋
眾女：喻群臣。
謠：詆毀。
諑：誹謗。

固時俗之工巧兮，偭_miǎn規矩而改錯。

譯文
庸人本來善於投機取巧，背棄規矩而又改變政策。

注釋
偭：違背。
改：更改。
錯：通『措』，措施，指先聖之法。

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

譯文
違背是非標準追求邪曲，爭着苟合取悅作為法則。

注釋
繩墨：正曲直之具。
曲：斜曲。
周容：苟合取容，指以求容媚為常法。

忳_tún鬱邑余侘_chà傺_chì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

譯文
憂愁煩悶啊我失意不安，現在孤獨窮困多麼艱難。

注釋
侘傺：失志貌。

寧溘_kè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也。

譯文
寧可馬上死去魂魄離散，媚俗取巧啊我堅決不干。

注釋
流亡：隨水漂流而去。
此態：苟合取容之態。

鷙_zhì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譯文
雄鷹不與那些燕雀同群，原本自古以來就是這般。

注釋
不群：指不與眾鳥同群。
前世：古代。

何方圜_yuán之能周兮，夫孰_shú異道而相安？

譯文
方和圓怎能夠互相配合，志向不同何能彼此相安。

注釋
異道：不同的道路。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_gòu。

譯文
寧願委曲心志壓抑情感，寧把斥責咒罵統統承擔。

注釋
屈：委屈。
尤：責罵。
攘：容忍。
詬：恥辱。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

譯文
保持清白節操死於直道，這本為古代聖賢所稱讚！

注釋
伏：通『服』，保持，堅守。
厚：厚待。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佇乎吾將反。

譯文
後悔當初不曾看清前途，遲疑了一陣我又將回頭。

注釋
相道：觀看。
延：長。

回朕車以復路兮，及行迷之未遠。

譯文
調轉我的車走回原路啊，趁着迷途未遠趕快罷休。

注釋
回：調轉。
行迷：指迷途。

步余馬於蘭皋_gāo兮，馳椒丘且焉止息。

譯文
我打馬在蘭草水邊行走，跑上椒木小山暫且停留。

注釋
步：徐行。
皋：水邊高地。
止息：休息一下。

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

譯文
既然進取不成反而獲罪，那就回來把我舊服重修。

注釋
尤：罪過。
修吾初服：指修身潔行。

制芰_jì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譯文
我要把菱葉裁剪成上衣，我並用荷花把下裳織就。

注釋
制：裁製。
芙蓉：蓮花。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譯文
沒有人了解我也就罷了，只要內心真正馥郁芳柔。

注釋
不吾知：賓語前置，即『不知吾』，不了解我。
苟：如果。

高余冠之岌_jí岌兮，長余佩之陸離。

譯文
把我的帽子加得高高的，把我的佩帶增得長悠悠。

注釋
高：指帽高。
陸離：修長而美好的樣子。

芳與澤其雜糅_róu兮，唯昭質其猶未虧。

譯文
雖然芳潔污垢混雜一起，只有純潔品質不會腐朽。

注釋
芳：指芬芳之物。
唯：只有。

忽反顧以游目兮，將往觀乎四荒。

譯文
我忽然回頭啊縱目遠望，我將游觀四面遙遠地方。

注釋
游目：縱目瞭望。
往觀：前去觀望。

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

譯文
佩着五彩繽紛華麗裝飾，散發出一陣陣濃郁清香。

注釋
繽紛：極言多。
章：明顯。

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常。

譯文
人們各有自己的愛好啊，我獨愛好修飾習以為常。

注釋
民生：人生。
常：恆常之法。

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

譯文
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改變，難道我能受警戒而彷徨！

注釋
猶：尚且。
懲：懼怕。

參考資料

1、許志剛．【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先秦秦漢卷】．瀋陽：遼海出版社，2006：162-167．
2、言青．【國學經典】．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11：137-151．
3、梅桐生．【楚辭今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0：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