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2-13 20:12
周赧王三十六年壬午、公元前279年
田單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於庭,飛鳥皆翔舞而下城中。燕人怪之,田單因宣言曰:『當有神師下教我。』有一卒曰:『臣可以為師乎?』因反走。田單起引還,坐東鄉,師事之。卒曰:『臣欺君。』田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每出約束,必稱神師。乃宣言曰:『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置之前行,即墨敗矣!』燕人聞之,如其言。城中見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單又縱反間,言『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為寒心!』燕軍盡掘冢墓,燒死人。齊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共欲出戰,怒自十倍。田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鍤,與士卒分功;妻妾編於行伍之間;盡散飲食饗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約降於燕;燕軍皆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金得千鎰,令即墨富豪遺燕將,曰:『即將,願無虜掠吾族家!』燕將大喜,許之。燕軍益懈。田單乃收城中,得牛千餘,為絳繒衣,畫以五采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其尾,燒其端,鑿城數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隨其後。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大驚,視牛皆龍文,所觸盡死傷。而城中鼓譟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殺騎劫,追亡逐北,所過城邑皆叛燕,復為齊。田單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走至河上,而齊七十餘城皆復焉。乃迎襄王於莒;入臨淄,封田單為安平君。
譯這時,田單下令讓城中人吃飯時,先在庭院裡祭祀祖先,四處飛鳥爭吃祭飯都盤旋落到城中,燕軍很是驚訝,田單又讓人散布說:『會有天神派軍師下界來幫助我們。』有個士兵說:『我可以做神師嗎?』說罷起身便走。田單急忙離座追回他,讓他面東高坐,奉為神師。士兵說:『我犯上欺主了。』田單忙悄聲囑咐:『你不要說出去。』便以他為師,每當發布號令,都必稱奉神師之命。田單又令人散布說:『我就怕燕軍把齊國俘虜割去鼻子,作為前導,那樣即墨城就完了!』燕國人聽說,果然這樣做了。城中守兵看到投降燕軍的人都被割去鼻子,萬分痛恨,決心堅守不降,唯恐被俘。田單再使出反間計,說:『我怕燕軍掘毀我們的城外墳墓,那樣齊國人就寒心了。』燕軍又中計,把城外墳墓盡行挖毀,焚燒死屍。齊國人從城上遠遠望見,都痛哭流涕,爭相請求出戰,怒氣倍增。田單知道這時軍士已經可以死戰,於是帶頭拿起版、鍬和士卒一起築城,把自己的妻妾編進軍隊,還分發全部食品犒勞將士。他下令讓披甲士兵都潛伏在城下,只以老弱人員、女子登城守衛,又派人去燕軍中約定投降,燕軍都歡呼萬歲。田單在城中百姓中募集到一千鎰金銀,讓即墨城的富豪送給燕軍大將,說:『我們馬上就投降。請不要搶劫掠奪我們的家族!』燕國將軍大喜,立刻應允。燕軍戒備更加鬆懈。田單在城中搜羅到一千餘頭牛,給牛披上大紅綢衣,繪上五彩天龍花紋,在牛角上綁束尖刀,而在牛尾綁上灌好油脂的葦草,然後點燃,趁着夜色,從預先鑿好的幾十個城牆洞中,趕牛衝出,後而緊隨着五千名壯士。牛尾部被火燎燒,都驚怒地奔向燕軍大營。燕軍大驚失色,看到牛身上都是天龍花紋,碰到的不是死就是傷。加上城中敲鑼打鼓齊聲吶喊,老弱居民也敲擊銅器助威,響聲驚天動地。燕國軍隊萬分恐懼,紛紛敗逃。齊軍趁亂殺死燕軍大將騎劫,追殺逃亡的燕軍,所經過的城邑都叛離燕國,再度歸順齊國。田單的軍隊越來越多,乘勝而入,燕軍日日望風而逃,逃到黃河邊,齊國失去的七十幾座城都復歸。田單于是前往莒城迎齊襄王回國都臨淄,襄王冊封田單為安平君。
評即墨城被圍數年,仍然有糧食可以在吃飯之餘用來吸引鳥類。仍然可以找出上千頭牛來打頭陣。說明之前樂毅為了感化齊人,並沒有把城圍得太死,城內軍民可以從外界獲得充分的補給。田單為了讓齊人痛恨燕人,居然不惜犧牲齊國戰俘和齊人祖先的墳墓,可見其刻薄與卑鄙。而齊人被燕人打得幾近亡國,竟然還要田單用這種方法才能挑起對燕人的痛恨來,這說明樂毅之前的感化政策已經十分奏效了,齊人已經傾向於接受燕人的統治了。縱觀田單復國的整個過程,他就是個謠言專業戶,不停地散布謠言。而自動從燕昭王死後,燕國君臣對田單的謠言倒是確信不疑,田單說啥他們就信啥,被田單牽着鼻子走。如此蠢材,焉能不敗?
齊王以太史敫之女為後,生太子建。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種也,污吾世!』終身不見君王后,君王后亦不以不見故失人子之禮。
譯齊襄王立太史敫的女兒為王后,生下太子田建。太史敫卻說:『我的女兒不經過媒人,自定婚嫁,不是我家的人,她敗壞了我的家風!』終身不見王后,但王后並不因他不見而失去做兒女應有的禮數。
評太史敫堅守禮法,不因為女兒攀上高枝做了王后,就接受他們的不合禮法的婚姻。可以說是正直之士。而他的女兒也堅持應有的孝道,也算是在彌補之前的過失。
趙王封樂毅於觀津,尊寵之,以警動於燕、齊。燕惠王乃使人讓樂毅,且謝之曰:『將軍過聽,以與寡人有隙,遂捐燕歸趙。將軍自為計則可矣,而亦何以報先王之所以遇將軍之意乎?』樂毅報書曰:『昔伍子胥說聽於闔閭而吳遠跡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吳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跡,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誹謗,墮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唯君王之留意焉!』於是燕王復以樂毅子為昌國君,而樂毅往來復通燕,卒於趙,號曰望諸君。
譯趙王分封樂毅於觀津今河北武邑,對他十分尊寵。以此來警戒燕國和齊國。燕惠王便派人去批評樂毅,並道歉說:『樂將軍你過於聽信傳言,因為與我有矛盾,就拋棄燕國跑到趙國。你這樣做為自己打算是可以的,然而,又怎能報答先王對你的一片恩情呢?』樂毅回信答覆道:『從前伍子胥的建議被吳王闔閭採納,吳國的勢力一直擴展到郢地;而繼任吳王夫差不聽他的話,把伍子胥的屍體裝入皮囊拋進江中。夫差不明白伍子胥對先王的建議是吳國得以成就功業的根本,所以沉下伍子胥的屍體一點兒也不後悔。伍子胥不能早日看出不同的君王有不同的器量,所以屍體雖入江而魂靈仍怨憤不化。免去自身的災禍,立就功業,以表明先王的心跡,是我的上策。自己遭到別人的誹謗,從而使先王的英名蒙上恥辱,是我最害怕的。但因為蒙受了不白之冤,就以新的寵幸為利益,謀算燕國,也是我在道義上絕不會做的。我聽說古代的君子,與人斷交絕不口出惡言;忠臣被迫離開祖國,也不去辯解洗雪自己的名聲。我雖然不成器,也曾多次從古代君子身上得到教益。謹請大王明鑑。』於是燕王仍封樂毅的兒子樂為昌國君,而樂毅也為修好睦鄰而往來燕國,最後死於趙國,諡號望諸君。
評燕惠王真是厚臉皮,明明是自己不信任樂毅,反而怪人家聽信傳言。樂毅本來就是趙國人,因為燕昭王求賢若渴才去應聘的。如今回到祖國,仍然致力於燕趙兩國的友好,也算對得起燕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