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2-16 02:57
漢太祖高皇帝三年丁酉、公元前204年
荀悅論曰:夫立策決勝之術,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勢,三曰情。形者,言其大體得失之數也;勢者,言其臨時之宜、進退之機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實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術不同也。
譯荀子論曰:確立決定勝負策略的方法,要點有三:一是形,二是勢,三是情。所謂形,說的是得與失大體上的趨向;所謂勢,說的是對臨時情況靈活應付和對進與退隨機應變的形勢;所謂情,則指的是心意志向上堅定還是懈怠的實際心理。所以採用的策略相同,所幹的事情相等,而取得的功效卻各異,即是由於這三個方法運用得不同的緣故。
初,張耳、陳餘說陳涉以復六國,自為樹黨;酈生亦說漢王。所以說者同而得失異者,陳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漢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項也。故立六國,於陳涉,所謂多己之黨而益秦之敵也;且陳涉未能專天下之地也,所謂取非其有以與於人,行虛惠而獲實福也。立六國,於漢王,所謂割己之有而以資敵,設虛名而受實禍也。此同事而異形者也。
譯當初,張耳、陳餘勸說陳勝借恢復六國,來為自己培植黨羽;酈食其也是這樣勸說漢王劉邦的。之所以勸說的內容相同,得與失卻各異,是因為陳勝起事時,天下的人都想要滅亡秦朝,所以重立六國的後裔,對陳勝來說,是為自己廣植黨羽而給秦朝增樹強敵。而如今楚漢的勝負之分還無定勢,天下的人未必都想要項羽覆滅。劉邦如果扶立六國後裔,這些被扶立起來的國家會倒向哪一邊還不好說。況且陳勝那時並沒能獨佔天下之地,即所謂把不是自己的東西取來送給別人,行施恩惠之虛名,獲得福益之實惠。但重立六國之後,對漢王來說,卻是所謂的分割自己擁有的東西去資助敵人,空設虛名而實受禍害。這便是所做的事情相同,可得與失的趨向已各異的例子。
及宋義待秦、趙之斃,與昔卞莊刺虎同說者也。施之戰國之時,鄰國相攻,無臨時之急,則可也。戰國之立,其日久矣,一戰勝敗,未必以存亡也;其勢非能急於亡敵國也,進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時,乘敵之斃,其勢然也。今楚、趙所起,其與秦勢不並立,安危之機,呼吸成變,進則定功,退則受禍。此同事而異勢者也。
譯談到宋義勸說項羽,先讓秦、趙兩國相鬥,待秦軍疲憊後再乘機攻秦,自己卻終被項羽殺了,與卞莊子刺殺老虎時,管豎子勸他等待兩虎與牛相搏,雙方有傷亡時再乘機刺虎,卞莊子最後果然獲得二虎,兩次的遊說之辭也都相同。但這套說辭,施用在戰國時,鄰國相互攻伐,沒有臨時情勢變化的危急發生,還是可以的。因為戰國局面的確立,日子已經很久了,一次戰役的勝與敗,未必就會決定一個國家的生存和滅亡。那時的進退變化形勢決定了一個國家不能夠急於使敵國滅亡,而是進可以憑藉有利條件,退也能夠自保安全,故可以積蓄力量,等待時機,乘敵方精疲力盡,再去進攻。這是可以靈活行事、隨機應變的形勢所造成的。但今日楚、趙兩國起兵抗秦,與秦的地位互不相同,安全與危亡的機會,在呼吸的一瞬間就會發生變化,因此進即能建立功績,退就將遭受禍殃。這便是事情相同,而靈活應付和隨機應變的形勢、時機已各異的例子。
伐趙之役,韓信軍於睢水之上而趙不能敗。彭城之難,漢王戰於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勝。何則?趙兵出國迎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懷內顧之心,無出死之計;韓信軍孤在水上,士卒必死,無有二心,此信之所以勝也。漢王深入敵國,置酒高會,士卒逸豫,戰心不固;楚以強大之威而喪其國都,士卒皆有憤激之氣,救敗赴亡之急,以決一旦之命,此漢之所以敗也。且韓信選精兵以守,而趙以內顧之士攻之;項羽選精兵以攻,而漢以怠惰之卒應之。此同事而異情者也。
譯漢軍攻打趙國的戰役,韓信率軍駐紮在地形不利的水邊上,但趙軍卻無法打敗他;彭城今江蘇徐州市遭陷落一仗,漢王也在睢水岸邊作戰,但士兵卻被趕入睢水,楚軍大獲全勝。這是為什麼呢?趙軍出國迎戰漢軍,見到可以打嬴就前進,知道難於取勝就後退,懷着關顧自身存亡的心理,毫無出陣拼死一搏的打算;而韓信的軍隊孤立無援地列陣在水邊,士兵背水作戰,不進就必死無疑,故將士們都不懷二心,抱定決一勝負的信念。這即是韓信所以能獲勝的原因。漢王深入敵國,擺設酒宴盛會賓朋,士兵們享受安逸歡樂,求戰心理不穩固;而楚軍憑着它的威勢卻喪失了自己的國都,將士們都義憤填膺,急於挽救敗局,無畏懼地奔向死亡,以決出一時的勝敗命運。這便是漢軍所以又失敗的原因。況且韓信挑選精兵堅守陣地,趙軍卻用瞻前顧後的士兵去攻打他;項羽選擇精兵發動進攻,漢軍卻用怠惰散漫的將士去對付他。這就是所做的事情相同,而堅定與懈怠的心理已各異的例子。
故曰:權不可豫設,變不可先圖;與時遷移,應物變化,設策之機也。
譯所以說,應事的權宜機變是不能夠預先設計的,事態的變化是不能夠事先謀劃;隨時機的轉動而轉動,應事物的變化而變化,是制訂策略的關鍵。
評荀悅是東漢末年的史學家,曾編著史書【漢紀】,作【申鑒】為漢獻帝闡述治國之道。唐太宗評價他『論議深博,極為政之體,盡君臣之義。』此論述出自【漢紀】的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