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2-22 08:45
孝惠皇帝二年戊申、公元前193年
癸巳,以曹參為相國。參聞何薨,告舍人:『趣治行!吾將入相。』居無何,使者果召參。始,參微時,與蕭何善;及為將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賢惟參。參代何為相,舉事無所變更,一遵何約束。擇郡國吏木訥於文辭、重厚長者,即召除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務聲名者,輒斥去之。日夜飲醇酒;卿、大夫以下吏及賓客見參不事事,來者皆欲有言,參輒飲以醇酒;間欲有所言,復飲之,醉而後去,終莫得開說,以為常。見人有細過,專掩匿覆蓋之;府中無事。
譯癸巳二十七日,朝廷任命曹參為相國。曹參剛聽說蕭何去世時,就對門下舍人說:『快準備行裝!我要進京去做相國了。』過了不久,使者果然前來召曹參入朝。起初,曹參當平民時,和蕭何相交甚好;及至做了將相,兩人有些隔閡。到蕭何快死時,所推舉接替自己的賢能之人惟獨曹參。曹參接替做了相國後,所有的條令都不做變更,一律遵照蕭何當年的規定。他挑選各郡各封國中為人質樸、拘謹不善言辭、敦厚的長者,召來任命為丞相的屬官。對那些言談行文苛刻、專門追逐名聲的官員,都予以斥退。然後曹參日夜只顧飲香醇老酒。卿、大夫以下的官員及賓客見他不管政事,來看望時都想勸說,曹參卻總是勸他們喝酒;喝酒間隙中再想說話,曹參又勸他們再喝,直到喝醉了回去,始終沒機會開口說話。這樣的情況成為常事。曹參見到別人犯有小錯誤,也一昧包庇掩飾,相國府中終日無事。
參子窋為中大夫,帝怪相國不治事,以為『豈少朕與?』使歸,以其私問參。參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當言也!』至朝時,帝讓參曰:『乃者我使窋諫君也。』參免冠謝曰:『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觀臣能孰與蕭何賢?』上曰:『君似不及也。』參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
譯曹參的兒子曹窋任中大夫之職,惠帝向他埋怨曹參不理政事,認為『難道是因為我年紀輕嗎』?讓曹窋回家時,以私親身份探問曹參。曹參大怒,鞭笞曹窋二百下,喝斥:『快回宮去侍候,國家大事不是你該說的!』到上朝時,惠帝責備曹參說:『那天是我讓曹窋勸你的。』曹參立即脫下帽子謝罪,說:『陛下自己體察聖明威武比高帝如何?』惠帝說:『朕哪裡敢比高帝!』曹參又問:『陛下再看我的才能比蕭何誰強?』惠帝說:『你好像不如他。』曹參便說:『陛下說得太對了。高帝與蕭何平定天下,法令已經明確。如今陛下垂手治國,我們臣下恭謹守職,大家認真遵守不去違反舊時法令,不就夠了嗎!』惠帝說:『對。』
參為相國,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蕭何為法,較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淨,民以寧壹。』
譯曹參做相國,前後三年,百姓唱歌稱頌他說:『蕭何製法,整齊劃一;曹參接替,守而不失;做事清淨,百姓安心。』
評曹參延續蕭何的成法不變,而使得天下大治,並不是因為蕭何的成法盡善盡美無懈可擊,而是因為在當時的形勢下不得不沿襲。當時,漢高帝剛剛駕崩,呂后專權,惠帝懦弱,如果不沿襲成法,又能怎麼辦呢?周公制禮作樂時,天下尚不太平,內有針對他的留言,外有商朝殘餘勢力與東夷虎視眈眈,不過也顧不上這麼多。曹參沒有周公之德卻遇到了同樣的亂世,如果想糾正蕭何草創製度中的失誤,則人心不安而天下必然大亂。
整飭大法、糾正制度、安上治民,必須分清本與末,文與質。立綱修紀、撥亂反正,使百姓們知道上下有別,這是本。而極力粉飾以大做表面文章,使之看起來完美無缺,便是末。文和末,並非一日之功。預先計劃好而不可延緩的事,便是本、質。需要等待一段時間而與其它措施相輔相成以裨益國家社會的事,便是文、末。
在漢高帝時期,制定禮樂是不容等待的,因而之前兩位魯國儒生所說『禮樂要在國家安定百年後才能興起』是錯誤的。沒有措施植其根本,則後繼者無法興盛,而將人心風俗禁錮在簡略懈怠之中,待百年以後民俗就更加苟且了。雖有其志而無其征,雖有其君而無其臣。所以,等到漢武帝時期,想要全面復興禮樂撥亂反正,卻僅得到了董仲舒、公孫弘這些能力不足的儒生,不足以有所作為。這是漢高帝沒有及時醒悟,兩位魯儒不願出山的過錯。
在惠帝、曹參時期,是不能不因襲前人成法的。周代的文獻、六國的遺老,在漢初雖然仍可看到,可以用來厘定蕭何之法、叔孫通之禮,以折衷三代之制,昭示後人,但惠帝的母親呂后專擅朝政,十分強悍,被寵幸重用的奸臣氣焰囂張,內亂隨時會發生,如果此時改弦更張,則必然引發禍亂,奸人會藉機挑起事端,整個天下的人也會噤若寒蟬。在當時的形勢下,詩書道毀,俗學苟且,人心趨於奢靡,天地人之常道一天天敗落,形成這種弊病是必然的。
曹參的做法,是當時歷史條件所決定的。在漢高帝時期,應當抓住關鍵,大力加強『質』的建設。而後來的文帝景帝時期,必須注重『文』方面的建設。這也是適應形勢,由時代特點決定的。兩個魯儒清高自傲不肯出山,而文景二帝一味實行無為而治,都是違背時代潮流,不合治國之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