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9 20:02
復古第六
【導讀】
儒家是一個復古色彩非常濃厚的學派,他們祖述堯舜,憲章文武,高舉古代文化傳統的旗幟。在鹽鐵會議上,文學、賢良最擅長的手法就是以古代傳統對照當代。本篇以『復古』為題,但是對於古代制度的內涵,辯論雙方卻有不同的理解。大夫提出:『古者,名山大澤不以封,為下之專利也。』大夫以此為據,說明漢代實施鹽鐵官營政策完全符合古代傳統。這是大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運用文學、賢良的手法來駁倒對方。文學雖然也提及五帝三王之道和六藝之風,但卻不能具體回應大夫『古者,名山大澤不以封』的觀點,只能以【詩經】詩句為據,說明朝廷官員不應該謀取權利和財利。
【原文】
大夫曰:『故扇水都尉彭祖寧歸,言:「鹽鐵令品,令品甚明。卒徒衣食縣官,作鑄鐵噐,給用甚眾,無妨於民。而吏或不良,禁令不行,故民煩苦之。」令意總一鹽鐵,非獨為利入也,將以建本抑末,離朋黨,禁淫侈,絕併兼之路也。古者,名山大澤不以封,為下之專利也。山海之利,廣澤之畜,天地之藏也,皆宜屬少府;陛下不私,以屬大司農,以佐助百姓。浮食奇民,好欲擅山海之貨,以致富業,役利細民,故沮事議者眾。鐵器兵刃,天下之大用也,非眾庶所宜事也。往者,豪強大家,得管山海之利,採鐵石鼓鑄,煮海為鹽。一家聚眾,或至千餘人,大抵盡收放流人民也。遠去鄉里,棄墳墓,依倚大家,聚深山窮澤之中,成奸偽之業,遂朋黨之權,其輕為非亦大矣!今者,廣進賢之途,練擇守尉,不待去鹽鐵而安民也。』
【譯文】
大夫說:『前任扇水郡都尉彭祖請假回家辦理父母喪事,向朝廷匯報說:「官營鹽鐵都是優質產品,這一點十分明顯。從事煮鹽煉鐵的更卒和刑徒,吃飯穿衣都由朝廷提供,鑄作鐵器,朝廷下撥的經費很多,對民眾沒有妨害。有些不良官吏,不執行朝廷禁令,因此民眾感到煩擾和痛苦。」朝廷禁令的本意,國家統一經營鹽鐵,並不是單純為了財政收入,同時也是建設農業,抑制工商業,瓦解地方豪強朋黨集團,禁止社會過度奢侈風氣,杜絕兼併的門路。古時候,名山大澤不會封給諸侯,怕的是地方諸侯壟斷名山大澤的利益。山海的財利,廣大湖澤儲藏的財富,是天地的寶藏,都應該屬於少府所管。陛下不營私利,將山澤歸屬於大司農掌管,以此來幫助老百姓。食用經商浮利的奇詭豪民,喜歡壟斷山林河海的貨物,以此發家致富,奴役盤剝小民百姓,因此阻撓鹽鐵官營的人很多。鐵器和兵器,對天下有很大用處,不適宜讓眾多庶民經營。以前,豪強大戶,獲准經營山海財利,開採鐵礦,鑄造鐵器,煮海水製鹽。有的一家大戶聚集徒眾,甚至多達一千多人,這些人大都是收容流放的罪犯。他們遠離鄉里,拋棄祖墳,投靠豪強大戶,聚集於深山窮澤之中,從事奸詐欺騙的勾當,實施結黨營私的權謀,他們輕易地為非作歹,問題可就大了!現在,朝廷拓廣進賢授能的途徑,慎重地選擇郡守都尉,不必廢除鹽鐵官營而可以安定民眾。』
【原文】
文學曰:『扇水都尉所言,當時之權,一切之術也,不可以久行而傳世,此非明王所以君國子民之道也。【詩】云:「哀哉為猶,匪先民是程,匪大猶是經,維邇言是聽。」此詩人刺不通於王道,而善為權利者。孝武皇帝攘rǎng九夷,平百越,師旅數起,糧食不足。故立田官,置錢,入谷射官,救急贍不給。今陛下繼大功之勤,養勞倦之民,此用麋mí,通糜鬻zhoū,通粥之時;公卿宜思所以安集百姓,致利除害,輔明主以仁義,修潤洪業之道。明主即位以來,六年於茲,公卿無請減除不急之官,省罷機利之人。人權縣太久,民良望於上。陛下宣聖德,昭明光,令郡國賢良、文學之士,乘傳詣yì公車,議五帝、三王之道,【六藝】之風,冊陳安危利害之分,指意粲càn然。今公卿辯議,未有所定,此所謂守小節而遺失大體,抱小利而忘大利者也。』
【譯文】
文學說:『扇水都尉所說的話,是當時的權宜,一時的辦法,不可以長久施行而傳於後世,這不是聖明君王用來統治國家、治理人民的舉措。【詩經·小雅·小旻mín】云:「這些謀劃可哀,不學先人法式,不以大道為常,只聽淺近之言。」這是詩人譏刺那些不理解王道,而善於謀取權勢財利的人。孝武皇帝外攘夷狄,平定百越,屢次用兵,糧食不足。因此設立屯田官,實行國家統一鑄錢,獻糧食給國家就可以拜官,拯救危急,補助不足。如今陛下繼承孝武皇帝創建偉大功業的勤勉,養育勞累疲倦的民眾,這正是處於用爛稀飯餵養病人的時候;朝廷公卿應該多思考如何安定凝聚老百姓,興利除害,以仁義輔佐聖明君主,修治潤飾漢家宏圖大業。當今聖明君主即位以來,到現在已有六年,朝廷公卿沒有請求皇帝減除不急需的官員,罷黜機詐謀利的小人。人們期待權衡輕重已經太久了,民眾確實對上面有很大期待。陛下宣明聖德,昭示光輝,下令各郡國賢良、文學之士,乘坐傳車到公車署,討論五帝、三王之道,和【詩】、【書】、【禮】、【樂】、【易】、【春秋】的教化,上書陳述安與危、利與害的分野,旨意非常明確。如今公卿辯論,仍然沒有定論,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守持小節而遺漏大體,懷抱小利而忘記大利啊。』
【原文】
大夫曰:『宇棟之內,燕雀不知天地之高;坎井之蛙,不知江海之大;窮夫否bǐ,讀鄙婦,不知國家之慮;負荷之商,不知猗yī頓之富。先帝計外國之利,料胡、越之兵,兵敵弱而易制,用力少而功大,故因勢變以主四夷,地濱山海,以屬長城,北略河外,開路匈奴之鄉,功未卒。蓋文王受命伐崇,作邑於豐;武王繼之,載屍以行,破商擒紂,遂成王業。曹沫棄三北之恥,而復侵地。管仲負當世之累,而立霸功。故志大者遺小,用權者離俗。有司思帥望之計,遂先帝之業,志在絕胡貉mò,古代漢族稱少數民族的一種,這裡指匈奴,擒單于,故未遑huáng扣扃jiōng,門外漢的觀點之義,而錄拘儒之論。』
【譯文】
大夫說:『屋檐棟梁之內,燕雀不知道天地之高;土井內的青蛙,不知道江海之大;窮困的夫婦,不知道國家的謀略;肩挑背負的小販,不知道猗頓的富有。已故武帝分析外國的利弊,估計匈奴、南越的兵力,認為敵國兵力脆弱而容易制服,用力較少而功勞很大,因此根據形勢變化來主導外伐四夷,使漢朝的疆域依山臨海,並把長城連成一片,北邊攻取河套以北地帶,開闢直通匈奴地區的道路,可惜他的功業沒有最後完成。當年周文王接受天命,征伐崇國,在豐地建立都城。周武王繼承文王事業,車載文王木主去征討殷商,一舉攻破商都,擒獲殷紂王,完成周王朝大業。曹沫拋棄三次戰敗的恥辱,而收復被齊國侵占的土地。管仲背負當世不好的名聲,輔佐齊桓公建立霸主功業。因此志向大的人不計較小節,通達權變的人不拘泥世俗之見。目前主管官員思考的是如何施展姜太公的計謀,完成已故武帝未竟事業,志在消滅匈奴,活捉單于,因此沒有時間去思考門外漢的觀點,而採用固執迂腐的儒生意見。』
【原文】
文學曰:『燕雀離巢宇而有鷹隼之憂,坎井之蛙離其居而有蛇鼠之患,況翱翔千仞而游四海乎?其禍必大矣!此李斯所以折翼,而趙高沒淵也。聞文、武受命,伐不義以安諸侯大夫,未聞弊諸夏以役夷狄也。昔秦常舉天下之力以事胡、越,竭天下之財以奉其用,然眾不能畢;而以百萬之師,為一夫之任,此天下共聞也。且數戰則民勞,久師則兵弊,此百姓所疾苦,而拘儒之所憂也。』
【譯文】
文學說:『燕雀離開了鳥巢就有被鷹隼抓捕的憂患,土井青蛙離開居所就有被蛇鼠吞食的危險,何況翱翔於千仞高空而暢遊四海呢?它們遇到的禍患一定更大了!這就是李斯為什麼折斷翅膀,趙高沉沒深淵的原因啊。我只聽說過周文王、周武王接受天命稱王,討伐不義的殷商王朝來安撫各位諸侯大夫,沒有聽說損害中原各諸侯國來征討夷狄。從前秦始皇經常動員天下人力來征討匈奴、南越,竭盡天下財用來供給戰爭費用,然而最終不能完成。以百萬大軍供秦始皇驅使,這是天下人都聽說的。況且屢次作戰就會使民眾疲勞,長期用兵就會使軍隊疲憊,這是老百姓感到痛苦,而固執迂腐的儒生感到憂慮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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