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者,三纲五常之所寄也,舍是匪人也,又奚文之为哉?幼尝问作文作诗之法于我先君子,曰:‘古未尝有所谓文也, 惟古圣贤心正、身修、德备、行粹,凡见于兴居、践履、揖逊、问答之间,无非至文之文,安事章句乎?其或纪行事之实, 其或发天理之秘,不得已而托于言语,爰诏天下后世为圣贤归,本无作文心。此三代以上之事。自汉以来,专意词章,言浮 于理,才骋乎学,始文而为文矣。至论古今忠臣孝子、仁人义士,颇有不达文者,其躬行之事,乃六经言也,亦伟哉!或读 书作文之士,反不若之,何耶?是故行者,本也;文者,末也。有行而无文,不失为君子;有文而无行,终归于小人。行者 匪他,三纲五常是也。悲今之人,委身污下,诳辞欺世,将焉取材!汝欲为文,必本之六经,立身三纲五常之天,然后熟读 左传、孟子、庄、骚、贾、董、韩、柳、欧、苏之书,纵观诸子、诸史、百家之说,养其气质,老其才智,秉正大之论,揭 大经大法,弘播天下,一举斯民,同归三纲五常之天,始无愧于为文。若夫体制,意欲新,语欲简古,森严有法度,主于 理,勿流于凿,庶不堕于绮靡卑弱。及乎出奇,直与天地万物相为变化于无涯,庸以波澜其才?苟不身之以道,惟务言语为 工,是委文为技耳,良可叹息!诗之法,祖于三百篇,下逮曹子建、陶渊明辈。诗之律,宗于盛唐,主以杜,兼之李,次以 孟浩然、高适、王维辈。要在漱书史之润,益其灵根,岁月至,才华吐为天芬。其体制欲温柔敦厚,雅洁浏亮,意新语健, 兴趣高远,追淳古之风,归于性情之正,毋为时之所夺焉。凡人之一言一动,皆此心之形见者也。果能先立其大者,何往不 可,岂止文之与诗也耶?盖心之为心,广大于天地,光明于日月,不可以小狭之,不可以物犯之,惟始终养之以正,则庶几 乎。夫如是,无言则已,有言则必可观。汝其行之!’思肖后质诸数千百载圣贤之书,又以此衡鉴古今人事之变,乃知我先 君子教我者,至哉言乎!且汗漫湖海,从天下士游,固尝见尽法度议论精微者,然根本之论或遗之。故终身所法,惟学我父 而已。敬述所受,以为自序云。
时大宋德祐五年岁在己卯正月十七日,三山菊山后人所南郑思肖亿翁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