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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衛華陽智伏馬娼 束生員喜聯王美

金雲翹傳作者:青心才人發布:一葉知秋

2018-2-24 13:18

詞曰:

賤謝青樓,榮歸金屋,豈非人世夙福。想來定是快儂心,如何還把眉兒蹙?檐際籠金,梁間壘玉,誰知不可棲鴻鵠。早知薄命是紅顏,何勞厚意垂青目!

右調【踏莎行】

話說翠翹因許了嫁束生,睡不著,輾轉思維道:『此事未見其可。我被他纏住了,一時失口應了他。他上有大,下有小,中有妻子。妻子又是侯門小姐,好不大的勢耀。我嫁與他,何異以羊餵虎,以燕啖龍?斷無好意,不若我回覆了他。從容等一等敢作敢爲豪傑,嫁了他,也有個出頭日子。這樣軟弱書生,怎做得事業來?』

將欲叫醒束生,說明此意,轉念道:『我不合已允了他。如今替他恁般說,他不道我替他商量,只道我又有了甚別樣肚腸。況他一心一意,說定了要娶我,怎肯一兩句閒言,便收拾了千般妄想?王翠翹,王翠翹,這樣從良,只怕不是你結局收場處哩。』鬱鬱不樂,勉強成眠。

次日,束生將翠翹接到店中,調居別室,著人來對秀媽說,要替翠翹娘贖身。

秀媽急了,一步一跌,趕到束家店中。店中人道:『不在這裡,到楊府花園中避暑去了。』趕到那裡,又說不在。一連趕了十多日,只得磕頭撞腦,亂滾亂跌。

一日,一頭撞著步賓,一把拽住道:『步爺,我女兒今在哪裡?求爺指我一個實在去處。』步賓道:『起初時,原是我引束相公來,後來他替你女兒合好了,便用我們不著。至於贖身嫁娶一節,我們一毫也不曉得,所以也不曾來探望得你。昨日打從縣前過,聽見人哄哄的說道子妹告從良的。一人說年紀還小哩,一人道不知叫做甚名字,一人道就是那第一有名能新聲善胡琴的。我聽了這話,著實一驚道:「這名色只得一個馬翹,難道就是他?」挨到人中間去看,並不見人,只有青圍暖轎一乘,倒有二三十人護著。忽然縣官出來,轎中走出一女子,渾身是青,頭搭包頭,手拿一張狀紙,高叫爺爺告從良。那一起共有二十餘張狀紙,一張也不准,單叫門子把那婦人狀子接上來,抬在轎子上。停著轎看了許久道:『准了你的。』官轎去後,那女子轉身上轎,打個照面,不是別人,卻是令愛。從人攝著如飛而去。我問那衙門前人,馬翹告從良要嫁哪個?那人道:「什麼無錫的束秀才。」我道:「那束秀才卻不是秀媽的對手。」那人道:「你只知束秀才忠厚,卻不知他的幫手硬掙著哩。」他的幫手即是我這裡通省聞名的衛華陽。你要知你女兒下落,須到衛華陽那裡去訪問。』

秀媽聽了衛華陽三字,便軟了一半,道:『咳,罷了,尋出對來了。這衛華陽原替我有口過的,如今此事落在他手中,定然要取氣的。步爺,我央煩你,見束相公道:他要娶我女兒,只消對我面說,何須請人告狀,可惜費了錢鈔。多把我些,也見他美意。』步賓道:『他這幾日不知在那裡,決沒所在尋他。我一連尋了他四五日,並不能一面。他的書童撞著我,我扯住問他。他道:「我相公這幾日有正經事,不及會客,說話的都到衛華陽老爺家去問。見與不見,那裡方有的信。別所在尋,只當鬼門關上占卦。」我今日正欲去那裡探望他,不想撞著秀媽。』秀媽道:『既然如此,他是拿定要做事的。就浼步爺替我討個信,千萬替我老身傳言婉達他。

要人,銀子卻是要把我的,我並無別意。上復他,不要可惜了錢餉。若果在衛家,萬望回我一個的信, 我明日便辦個盒子去托他玉成。 事完自當厚謝。』步賓道:『好說,我若得見,自然勸他。』說罷,兩下分頭走開。

卻說這步賓,便是奉衛華陽、束生來行計的,卻正好撞著秀媽,講了這些真情實話,忙來報與束生、衛華陽。衛華陽道:『如此他銳氣殺矣。你乘夜去回他信,道:『見便見了。說起你的言語,他道:馬不進買良爲賤,秀媽陷烈爲娼,他若知風犯,且暫饒他。他若不知進退,除了翹姬不算,還要告他,二罪俱發。』

步賓傍晚去回覆秀媽,秀媽接著,問:『可有的確音信?』步賓道:『信倒有實的,但他那裡揭帖狀子,件件備到,只等你一言鬥氣,便替你殺狗開交,道你以良爲娼許多事故。 我道: 「你也替他說一番,不肯,再與他鬥氣未遲。」他道:「人在我屋裡,他要緊,自然來求我。縣間狀子是已進的了,憑他怎的來便是。」』

秀媽道:『步爺,他如此聲口,我還該怎麼?』步賓道:『依我說,他既然拼著打官司,是不怕事的。若一經官,必要弄出當年落水根源。莫說問到這上頭,便不問到此地位,也要費錢費鈔。連連斷得他身錢來,也要費卻一半。不如知鬼貼鬼,自己上門去求衛華陽。這些做大頭光棍的主兒,輸軟不輸便。你去求他,他便把前怨丟開了。我的主意如此。你若定要替他打官司,他銀子便宜入手,就去了千金,也不在他心上。勝負一事,未知鹿死誰手。全靠你的才幹力量,我是不敢攛掇的。』

秀媽道:『我自然依步爺去求和。將什麼與他抵敵,雞蛋那能斗石頭?我一心一意去求他,凡事全仗步爺撮合。』步賓道:『這個事不消說,我今且去,明早再會。』

秀媽道:『步爺就在我家草榻了,明日好商議行事。』步賓道:『事未有些影響,怎麼就在這裡打攪。』秀媽道:『簡慢不責,便見相知,怎講個擾字?』當日步賓竟留宿於秀媽家。

束生久候不至,衛華陽道:『老步一去不返,大事濟矣。明早秀媽必自來求和,須要如此如此。』束生道:『領計。』

卻說秀媽,到了次日,分咐鴇兒辦些個攢盒,打了一乘轎子,竟到衛家來。先托步賓爲之。秀媽先至,步賓立門伺候道:『衛爺尚未梳洗,秀媽少坐即至矣。』

同入中堂。須臾,衛華陽出道:『不知秀媽光降,有失迎候。』秀媽道:『驚動起居。』禮拜坐下。

衛華陽道:『甚陣風吹得秀媽至此?』秀媽道:『有事相求。聞知我女兒要嫁束相公,特來浼衛老爹作伐,成兩家之好。』衛華陽道:『他打點替你吳越交兵,你反要替他結秦晉婚姻之好嗎?』秀媽道:『做子妹自然不是了局事,從良是極妙的。我又不作半個難字,束相公怎麼怪得我?就是翹兒在我身邊,雖不曾十分好待他,比待別人定高兩分,他自然明白。我聞得他告從良狀子,怕他疑老身有甚別腸,激出事來,所以四處尋問,決無處得一實信。昨步爺說在衛老爹府上,特虔誠來拜,浼衛老爹成兩家之好,定百世之姻。萬望不卻是懇。』衛華陽道:『秀媽還不知就裡。起初,令愛告了從良狀子,便要出揭帖。我勸束相公且從容,看你那邊如何行事,再發未遲。秀媽既自來央我作伐,是求財卦了。待我請出束相公來,三面好說話。』秀媽道:『這個更見衛老爹用情處。』衛華陽遂起身邀出束生。

束生見秀媽道:『媽媽到此,還是講和,還是鬥氣?』秀媽道:『要鬥氣便不上門了。我是雞蛋,束相公是石頭,雞蛋怎與石頭對?況且翹兒原是好人家女兒,如今從了相公,可謂物得其主。我就十二分舍他不得,也要割斷了從良。我也打點把他從良的,但道他年紀還小,就耽他兩年,也還耽得起。今日既是束相公娶他,這是好事,我怎麼去阻他?我特來央衛老爹做媒,把女兒嫁了你。』

束生正欲開口,衛華陽道:『束相公,秀媽今日一詞不發,反央我來做媒,這是個識時務的女丈夫!你也要把那副肚腸丟開了。你既替他贖身,翹娘的錢是要把他的。秀媽,你既來修好,托在我身上,你那馬監生討他爲妾的文書要還他的,外加一張你起筆把他的婚書。一邊兌銀子,一邊交契便了。』秀媽道:『身錢之外,再加一倍吧。』束生道:『他接客十年,趁過十倍不止。莫講他人,就是我老束一個,在他身上廢了二千餘金!別的合來,何止數千。算將起來,雖十倍不止。但起初之意,原打點替你打官司,二兩也不處與你。今日你既回頭,我便甘休,處一半把你贖契罷了。』衛華陽笑道:『一個要多,一個要少,都作不得准。只依我,原價取贖便罷了。束相公不肯,我也強是這樣做;秀媽不肯,一聽尊裁便是。』秀媽道:『衛老爹也不知處了多多少少公務,稀罕這丟丟兒小事。』衛華陽道:『既是如此說定,今且吃了酒,明日成交便是。秀媽,實不相瞞,縣中原有狀子了,只等你一發動,便四面齊起,替你大大做一場。今既說明,一家得人,一家得銀,安安耽耽,各家俱保平安。只是忒便宜了你。』秀媽道:『多謝多謝。』分咐鴇兒打開盒子,燙起酒來。衛家又搬出許多餚饌,一齊坐下。秀媽道:『請出女兒來也同吃一鍾。』束生道:『少不得相會,今日尚非其時耳。』秀媽看他做事十分牢靠,也不去強他。此日盡歡而散。

次日,同馬不進、鴇兒俱到衛家。衛華陽大開筵席,接了本地十大豪傑,當面復講一番。束生兌了四百五十兩銀子,一一把秀媽看過兌明。秀媽再三求添,又加了五十兩。秀媽看不是風犯,只得忍疼將原舊婚書拿將出來,又寫了一張得銀文書,兩邊交割明白。束生道:『不知此契可是翹姐的原筆麼?』衛華陽道:『今日少不得要出來謝謝秀媽,你便拿去把他一認,就同他出來便了。如今入門爲正,要行良家事了。』束生道:『說得有理。』拿舊契進去。不一時,同翠翹俱至,一一見了禮。秀媽道:『我兒,恭喜你嫁了風流夫婿。』翠翹道:『托媽媽的洪福。』馬不進也上前恭喜。翠翹默默無言,雙眸淚落。眾人一齊作揖道:『恭喜翹娘,今日頓出火坑。』翠翹道:『有勞列位。』斂身而退。此日各家有事,略飲數杯,分散而去。

秀媽出了衛家門,皇天肉兒突得飛反。想著翹娘那樣趁銀,哪裡再去尋這樣的掙手?越想越哭,越苦越悲。指著銀子道:『這樣死寶要他做甚的!我那翹兒呵,你怎丟了我去也!』鴇兒道:『媽,你揩了眼淚別處去哭。你去哭他,他不哭你,有甚用處。』秀媽道:『我也有許多待他好處。』鴇兒道:『賺他跟人走,回來打皮鞭都是媽媽好處,他是件件記在心頭的。』秀媽聽了,又氣又惱,沒興沒趣而回。

卻說束生打發媽兒去了,著一百銀子謝了衛華陽,收拾紗燈火把,將翠翹娶到別室中。眾朋友都來替他送房賀喜,束生慊未慊之願,滿未滿之心,甚是快活。翠翹慮始點終,心中微有掛礙。然事已至此,則索由他,得開懷處且開懷。兩個男才女貌,好不相得。束生因稱詩曰;『遵大,攬子祛,贈以芳華。』辭甚妙。翠翹亦稱詩曰:『寤春風兮,發鮮榮;絜齋俟兮,惠音聲。贈我如此兮,不如無生。』束生道:『然則子欲遷延辭避矣?』翠翹道:『郎之不好色,亦如宋玉則已矣。』相對大笑。束生因又朗詠高唐之賦。翠翹道:『然則翹真神女矣。』束生道:『殆猶過之,吾終不以杳冥之神女易活見之翠翹也。』自是情好日篤,相敬如賓。

正好盤桓,忽報束生父至。束生道:『家父來矣,旁人定有物議,我先進見,然後同你去拜見。』翠翹道:『凡事小心,縱有篤責,亦宜順受。若少有牴觸,不但愈增上人之惡,且道你重色逆父了。』束生曰:『曉得。』

來見其父,其父先嚷做一片,見了就罵道:『你這蠢才,多大年紀就去討小!

討小已是不該,還去討子妹!你丈人是甚等人,你妻子是侯門小姐,若是曉得你討了小,激得山高水低,你是罷了,叫我怎麼淘得這氣過?好好替我退還了馬家,萬事甘休,若是執迷不悟,就去也告你退了。』束生道:『打罵孩兒,件色不辭。若講退還,哪個不曉得束守討馬翹爲妾?若是退了,象甚光景?這個寧可殺頭,實難從命。』其父大怒曰:『你不聽我,我定要告你退了。』束生道:『官府是讀書人做的,只有個斷娼爲良,哪有個斷良爲娼的理?』其父道:『你這般嘴硬,我定要告退了那娼婦。 』 往外就走,恰好撞著官府經過,這老頭兒氣頭上,一聲叫屈:『兒子逆親!』知府是個最孝順的,聽了便叫帶著回衙門問是甚事。束老道:『兒子討了一個娼婦, 小的要他退還了妓家。 兒子忤逆小的,不肯退還。』知府道:『討了幾時?』束老道:『近一年了。』知府道:『胡說!討了一年是你家媳婦,如何又去退還娼家?那婦人在你家曾做甚玷辱門風事麼?』束老道:『這個並沒有。』

知府道:『你兒子是甚等人?』束老道:『乃無錫縣生員。』知府道:『既他是讀書的,娶了他又打發出去接客,象甚模樣?這是打發不得的了。你甚事苦苦要拆散他?』束老道:『老爺有所不知,他的丈人乃吏部天官,妻子年方少艾,怎麼容得那女子?恐怕誤了他終身,所以小的叫他退了。』知府道:『原來如此,只是理上講不去。且叫他來,待本府以情諭之,看是怎麼。』簽一紅票,分咐差人道:『叫那束生員帶妻子來見我。』

束生原立在府門外,見了朱票,便換了一件青眾帽子進見。知府道:『你父親告你忤逆,你怎麼說?』束生道:『父師在上,生員讀書知禮,怎敢忤逆父親?只爲舊年不才取了馬翹妓女爲妾,今經一載。父親叫生員又去退還爲娼,生員體面何在?那女子又不犯七出,已爲良人婦,又落娼家局,於心何忍,於心何愜?所以堅執不從。父親就道生員忤逆了。』知府道:『這個自是使不得的。請回,自有裁處。』

忽然王翠翹至,知府道:『馬翹,那束正告那束生員,要把你退還娼家,你怎麼說?』王翠翹道:『爺爺,只有娼妓從良,那有良婦從娼之理?小婦人既嫁束門,生是束門人,死是束門鬼,生死由他,卻是不出他門的。我既離了馬家,怎肯再陷馬家?求老爺筆下超生。』知府故試之道:『束家不要你,自然要斷入娼家,那由得你心性。』翠翹道:『任憑老爺鼎烹刀砍,此事實難從命。』

知府未用及回言,馬不進一頭走上道:『稟上老爺,馬翹原是我家出來的,求老爺斷還小的。』知府道:『你是甚人?我不叫你,你怎敢如此大膽闖入?你叫甚名字?』龜奴道:『樂戶叫做馬不進,聞知束家告退馬翹,特來領人。』知府道:『你是來領人的?判把你,你領去,且跪在一邊。』

忽又走上一個稟道:『小樂戶名喚甘下流,聞知束家不要馬翹,特來遞領子官買。』知府道:『跪在一邊,也不叫你空歸去。』甘下流亦跪在那裡伺候。

馬不進爭道:『馬翹原是我家的,你家好沒廉恥,怎要來爭討?』甘下流道:『他已出了你家門,是束家人,人人得而討之,怎見得你該討,我便不該討?』兩個鬧得飛反。皂隸止遏不住,知府道:『不消爭得,雖沒有人領去,板子枷打是不少的。』叫來下去打,每人二十,打得皮開血淋,跪在地下。知府道:『這起烏龜如此強橫!他已從良,物各有主,我又不曾有官賣之說,何物龜奴如此放肆!各枷號一月示眾! 』 馬不進、甘下流一人一面大枷枷起來。他們還想辯說,知府道:『掌嘴!』每人又是三十個杵腮,打得臉腫如瓢,枷出府門外。急得秀媽亂跳,要闖進去稟,門上攔阻不肯放,秀媽亂喊亂叫。知府叫拿,兩三個到外邊撮了秀媽就走,進見知府。

知府道:『這潑婦甚事在衙門前大驚小怪?』秀媽稟道:『我丈夫馬不進來領人,不知犯了甚罪,老爺打了又枷?』知府道:『我無官賣之示,誰著他來尋事?

公堂之地,豈容烏龜橫行?將這潑婦串起來!』三四個皂隸趕上前,拿手的拿手,拿腳的拿腳,就串。知府發怒生嗔,叫著實拶。兩人用板子抬將起來,一百二十攛梭,梭得秀媽鮮血淋漓,痛楚不過,只將雙腳雙搓。不但裙袴盡脫落完,連膝褲、綶腳鞋子,一齊都吊了下來。知府分咐拶到衙前示眾,從人擁出。不但受苦又要破紗,求他們私開串子,暗地開枷。許多事情不題。

那知府作了一番威福,方問翠翹道:『你不回娼家,我須要盡法。』翠翹道:『寧可法下死,不願復入娼家。』知府叫取枷來道:『打便饒你,要枷號一月,方不斷你入娼家。』翠翹道:『願領老爺法度。』上了枷,將封封條,束生趕上堂,相抱大哭道:『我累你,我累你!』知府問道:『你怎麼累他?』束生道:『生員要娶他時,他已量及有此,不想今日果如其言。』知府道:『果如此,也要算他是個有見解的女子了。』束生道:『此婦不獨有見解,且深通文墨,還求公祖大人開一面之法網,則生員夫婦享無疆之福庇,萬代陰功,千秋德澤。』知府道:『翠翹既擅詞韻,何不也以枷爲題。昔日本府曾見古才女,有以枷爲題,做【黃鶯兒】一曲,甚是風雅,流傳至今。即事詠來,如有可取,我便開豁了你。』翠翹聞命,不敢推卻,因另出新思,又做成【黃鶯兒】一闋。

【黃鶯兒】:

雖與木爲仇,喜圈套中得出頭。感方圓遮蓋全身丑,但脅肩可羞。坐井可憂,可憐淚痕流,不到衫和袖。謝賢侯,教人強項,再不許放歌喉。

太守看了,不勝歡喜道:『此作比舊作更加雋永,真是佳人宜配君子,永斷爲夫婦。』令左右開了枷,教束正進來,分咐道:『人家討了這樣好媳婦,是極難得的。你怕親家怪,不帶王氏回家便罷了。做官的誰說有三妻兩妾,父子到此也須量情,翁婿怎麼管得這樣事!』束正啞口無言。知府叫取一對采旗,當堂題一聯道:

今日配鸞凰,喜見才人逢淑女明秋開文運,更夸丹桂伴嫦娥著鼓樂、花燈、喜轎,雙雙送回束宅。束生、翠翹拜謝太爺玉成之恩,上轎歸家,好不興頭。束正到此田地,無可奈何,只得倒依著府尊分咐,瞞得隱密,不令家中人知。

束生次日同翠翹拜見父親,父親便道:『賢媳婦,不是爲公的不能容你,恐家裡媳婦容不得你。』翠翹道:『我盡我做小之道,聽他逆來,我只順受就是。』束正道:『你言也是,但你不回無錫去,他也無可奈何得你。』翠翹拜謝而退。因事上以敬,待下以慈,事夫以恭,內外大小無人不贊其賢德。只苦馬不進、甘下流,枷了不算,開枷時又是二十板,秀媽開串,也是十板,沒要緊受了這一段苦楚。束正分咐兒子收拾一所新屋,替翠翹獨居,恐怕家中人來見了,惹氣生端,上下瞞得水泄不通。

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須是己莫爲。恁般娶子妹,經官動府,怎麼瞞得許多?

早有人將這些行經傳在宦小姐耳中。宦小姐笑道:『正要他瞞我,若他明對我說,娶了一妾,我倒要體貼丈夫志氣,惜我自己體面。他既瞞我,我便將計就計,弄得他無梁不成,反輸一帖。看他們可能出我之範圍麼?』或有家奴討好報導:『相公外面又討了一房家小。』宦小姐不待講究,大罵道:『這奴才該死!相公娶小豈有不對我說之理!此必相公打罵了你,你特到我面前生非下火,離間我夫婦,其實可惱。本欲送官懲治,相公不在,不便見官,罰這奴才自掌三十下嘴巴!』掌了,猶恨恨不平道:『這奴才如此尾大不掉,下別人火也罷了,怎麼連家主公也下起火來。

如再有一人亂言者,拔去四個門牙!』大家哪個再敢開口。苦了這個多嘴的,打又打了,又不得小姐的歡喜,又招束生的怨悵。

有奶娘李媽媽對小姐說:『娶妾之說只怕有的。』宦小姐道:『我信得束生過,他決不瞞我的。況娶妾又不是甚犯法事,我又不是他上一輩,他何苦瞞我?奶娘,此言得之何人之口?』奶娘說:『實是束芻自臨淄來說的。』小姐道:『我正要查此言起於何人之口,原來是這奴才!當時他打碎了一隻玉鍾,是束相公所愛之物,著實打了他幾頓。他懷恨在心,今乃造出此言,激我爲不賢之婦,毀家主公爲薄倖之人,情實可恨!』叫束能去叫束芻進來。束芻到,小姐分咐道:『毀謗家主公的奴才!替我拔去了他的四個門牙!』命下如山,誰敢不遵?拿斧子的,鐵鉗的,縛手縛腳,一齊動手。束芻大叫一聲,昏死地下。多時方醒,而四齒已拔落矣。正是:

是非只爲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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