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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崇祯本金瓶梅小说 第一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崇祯本金瓶梅小说 第一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诗曰: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终之.别来历年岁.旧恩何可期.

重新而忘故.君子所犹讥.寄身虽在远.岂忘君须臾.

既厚不为薄.想君时见思.

话说西门庆起盖花园卷棚.约有半年光阴.装修油漆完备.前后焕然一新.庆房的整吃了数日酒.俱不在话下.

一日.八月初旬.与夏提刑做生日.在新买庄上摆酒.叫了四个唱的.一起乐工.杂耍步戏.西门庆从巳牌时分.就骑马去了.吴月娘在家.整置了酒肴细果.约同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大姐.潘金莲众人.开了新花园门游赏.里面花木庭台.一望无际.端的好座花园.但见:正面丈五高.周围二十板.当先一座门楼.四下几间台榭.假山真水.翠竹苍松.高而不尖谓之台.巍而不峻谓之榭.四时赏玩.各有风光:春赏燕游堂.桃李争妍.夏赏临溪馆.荷莲斗彩.秋赏叠翠楼.黄菊舒金.冬赏藏春阁.白梅横玉.更有那娇花笼浅径.芳树压雕栏.弄风杨柳纵蛾眉.带雨海棠陪嫩脸.燕游堂前.灯光花似开不开.藏春阁后.白银杏半放不放.湖山侧才绽金钱.宝槛边初生石笋.翩翩紫燕穿帘幕.呖呖黄莺度翠阴.也有那月窗雪洞.也有那水阁风亭.木香棚与荼蘼架相连.千叶桃与三春柳作对.松墙竹径.曲水方池.映阶蕉棕.向日葵榴.游渔藻内惊人.粉蝶花间对舞.正是:

芍药展开菩萨面.荔枝擎出鬼王头.

当下吴月娘领着众妇人.或携手游芳径之中.或斗草坐香茵之上.一个临轩对景.戏将红豆掷金鳞.一个伏槛观花.笑把罗纨惊粉蝶.月娘于是走在一个最高亭子上.名唤卧云亭.和孟玉楼.李娇儿下棋.潘金莲和西门大姐.孙雪娥都在玩花楼望下观看.见楼前牡丹花畔.芍药圃.海棠轩.蔷薇架.木香棚.又有耐寒君子竹.欺雪大夫松.端的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观之不足.看之有余.不一时摆上酒来.吴月娘居上.李娇儿对席.两边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西门大姐.各依序而坐.月娘道:“我忘了请姐夫来坐坐.”

一面使小玉:“前边快请姑夫来.”

不一时.敬济来到.头上天青罗帽.身穿紫绫深衣.脚下粉头皂靴.向前作揖.就在大姐跟前坐下.传杯换盏.吃了一回酒.吴月娘还与李娇儿.西门大姐下棋.孙雪娥与孟玉楼却上楼观看.惟有金莲.且在山子前花池边.用白纱团扇扑蝴蝶为戏.不妨敬济悄悄在他背后戏说道:“五娘.你不会扑蝴蝶儿.等我替你扑.这蝴蝶儿忽上忽下心不定.有些走滚.”

那金莲扭回粉颈.斜瞅了他一眼.骂道:“贼短命.人听着.你待死也.我晓得你也不要命了.”

那敬济笑嘻嘻扑近他身来.搂他亲嘴.被妇人顺手只一推.把小伙儿推了一交.却不想玉楼在玩花楼远远瞧见.叫道:“五姐.你走这里来.我和你说话.”

金莲方才撇了敬济.上楼去了.原来两个蝴蝶到没曾捉得住.到订了燕约莺期.则做了蜂须花嘴.正是:

狂蜂浪蝶有时见.飞入梨花没寻处.

敬济见妇人去了.默默归房.心中怏怏不乐.口占《折桂令》一词.以遣其闷:我见他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前日相逢.似有私情.未见私情.欲见许.何曾见许.似推辞.本是不推辞.约在何时.会在何时.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又相思.

且不说吴月娘等在花园中饮酒.单表西门庆从门外夏提刑庄子上吃了酒回家.打南瓦子巷里头过.平昔在三街两巷行走.捣子们都认的~宋时谓之捣子.今时俗呼为光棍.内中有两个.一名草里蛇鲁华.一名过街鼠张胜.常受西门庆资助.乃鸡窃狗盗之徒.西门庆见他两个在那里耍钱.就勒住马.上前说话.二人连忙走到跟前.打个半跪道:“大官人.这咱晚往那里去来.”

西门庆道:“今日是提刑所夏老爹生日.门外庄上请我们吃了酒来.我有一椿事央烦你们.依我不依.”

二人道:“大官人没的说.小人平昔受恩甚多.如有使令.虽赴汤蹈火.万死何辞.”

西门庆道:“既是恁说.明日来我家.我有话吩咐你.”

二人道:“那里等的到明日.你老人家说与小人罢.端的有什么事.”

西门庆附耳低言.便把蒋竹山要了李瓶儿之事说了一遍:“只要你弟兄二人替我出这口气儿便了.”

因在马上搂起衣底顺袋中.还有四五两碎银子.都倒与二人.便道:“你两个拿去打酒吃.只要替我干得停当.还谢你二人.”

鲁华那里肯接.说道:“小人受你老人家恩还少哩.我只道教俺两个往东洋大海里拔苍龙头上角.西华岳山中取猛虎口中牙.便去不的.这些小之事.有何难哉.这个银两.小人断不敢领.”

西门庆道:“你不收.我也不央及你了.”

教玳安接了银子.打马就走.又被张胜拦住说:“鲁华.你不知他老人家性儿.你不收.恰似咱每推脱的一般.”

一面接了银子.扒到地下磕了头.说道:“你老人家只顾家里坐着.不消两日.管情稳抇抇教你笑一声.”

张胜道:“只望大官人到明日.把小人送与提刑夏老爹那里答应.就够了小人了.”

西门庆道:“这个不打紧.”

后来西门庆果然把张胜送在守备府做了个亲随.此系后事.表过不题.那两个捣子.得了银子.依旧耍钱去了.

西门庆骑马来家.已是日西时分.月娘等众人.听见他进门.都往后边去了.只有金莲在卷棚内看收家活.西门庆不往后边去.径到花园里来.见妇人在亭子上收家伙.便问:“我不在.你在这里做什么来.”

金莲笑道:“俺们今日和大姐姐开门看了看.谁知你来的恁早.”

西门庆道:“今日夏大人费心.庄子上叫了四个唱的.只请了五位客到.我恐怕路远.来的早.”

妇人与他脱了衣裳.因说道:“你没酒.教丫头看酒来你吃.”

西门庆吩咐春梅:“把别的菜蔬都收下去.只留下几碟细果子儿.筛一壶葡萄酒来我吃.”

坐在上面椅子上.因看见妇人上穿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儿.五色绉纱眉子.下着白碾光绢挑线裙儿.裙边大红段子白绫高低鞋儿.头上银丝鬏髻.金镶分心翠梅钿儿.云鬓簪著许多花翠.越显得红馥馥朱唇.白腻腻粉脸.不觉淫心辄起.搀着他两只手儿.搂抱在一处亲嘴.不一时.春梅筛上酒来.两个一递一口儿饮酒咂舌.妇人一面抠起裙子.坐在身上.噙酒哺在他口里.然后纤手拈了一个鲜莲蓬子.与他吃.西门庆道:“涩剌剌的.吃他做什么.”

妇人道:“我的儿.你就吊了造化了.娘手里拿的东西儿你不吃.”

又口中噙了一粒鲜核桃仁儿.送与他.才罢了.西门庆又要玩弄妇人的胸乳.妇人一面摊开罗衫.露出美玉无瑕.香馥馥的酥胸.紧就就的香乳.揣摸良久.用口舐之.彼此调笑.曲尽“于飞”西门庆乘着欢喜.向妇人道:“我有一件事告诉你.到明日.教你笑一声.你道蒋太医开了生药铺.到明日管情教他脸上开果子铺来.”

妇人便问怎么缘故.西门庆悉把今日门外撞遇鲁.张二人之事.告诉了一遍.妇人笑道:“你这个众生.到明日不知作多少罪业.”

又问:“这蒋太医.不是常来咱家看病的么.我见他且是谦恭.见了人把头只低着.可怜见儿的.你这等做作他.”

西门庆道:“你看不出他.你说他低着头儿.他专一看你的脚哩.”

妇人道:“汗邪的油嘴.他可哥看人家老婆的脚.我不信.他一个文墨人儿.也干这个营生.”

西门庆道:“你看他迎面儿.就误了勾当.单爱外装老成内藏奸诈.”

两个说笑了一回.不吃酒了.收拾了家活.归房宿歇.不在话下.

却说李瓶儿招赘了蒋竹山.约两月光景.初时蒋竹山图妇人喜欢.修合了些戏药.买了些景东人事.美女想思套之类.实指望打动妇人.不想妇人在西门庆手里狂风骤雨经过的.往往干事不称其意.渐生憎恶.反被妇人把淫器之物.都用石砸的稀碎丢掉了.又说:“你本虾鳝.腰里无力.平白买将这行货子来戏弄老娘.把你当块肉儿.原来是个中看不中吃腊枪头.死王八.”

常被妇人半夜三更赶到前边铺子里睡.于是一心只想西门庆.不许他进房.每日聐聒著算账.查算本钱.

这竹山正受了一肚气.走在铺子小柜里坐的.只见两个人进来.吃的浪浪跄跄.楞楞睁睁.走在凳子上坐下.先是一个问道:“你这铺中有狗黄没有.”

竹山笑道:“休要作戏.只有牛黄.那有狗黄.”

又问:“没有狗黄.你有冰灰也罢.拿来我瞧.我要买你几两.”

竹山道:“生药行只有冰片.是南海波斯国地道出的.那讨冰灰来.”

那一个说道:“你休问他.量他才开了几日铺子.那里有这两椿药材.只与他说正经话罢.蒋二哥.你休推睡里梦里.你三年前死了娘子儿.问这位鲁大哥借的那三十两银子.本利也该许多.今日问你要来了.俺们才进门就先问你要.你在人家招赘了.初开了这个铺子.恐怕丧了你行止.显的俺们没阴骘了.故此先把几句风话来教你认范.你不认范.他这银子你少不得还他.”

竹山听了.吓了个立睁.说道:“我并没有借他什么银子.”

那人道:“你没借银.却问你讨.自古苍蝇不钻那没缝的蛋.快休说此话.”

竹山道:“我不知阁下姓甚名谁.素不相识.如何来问我要银子.”

那人道:“蒋二哥.你就差了.自古于官不贫.赖债不富.想着你当初不得地时.串铃儿卖膏药.也亏了这位鲁大哥扶持.你今日就到这田地来.”

这个人道:“我便姓鲁.叫做鲁华.你某年借了我三十两银子.发送妻小.本利该我四十八两.少不的还我.”

竹山慌道:“我那里借你银子来.就借你银子.也有文书保人.”

张胜道:“我张胜就是保人.”

因向袖中取出文书.与他照了照.把竹山气的脸腊查也似黄了.骂道:“好杀才狗男女.你是那里捣子.走来吓诈我.”

鲁华听了.心中大怒.隔着小柜.飕的一拳去.早飞到竹山面门上.就把鼻子打歪在半边.一面把架上药材撒了一街.竹山大骂:“好贼捣子.你如何来抢夺我货物.”

因叫天福儿来帮助.被鲁华一脚踢过一边.那里再敢上前.张胜把竹山拖出小柜来.拦住鲁华手.劝道:“鲁大哥.你多日子也耽待了.再宽他两日儿.教他凑过与你便了.蒋二哥.你怎么说.”

竹山道:“我几时借他银子来.就是问你借的.也等慢慢好讲.如何这等撒野.”

张胜道:“蒋二哥.你这回吃了橄榄灰儿~回过味来了.你若好好早这般.我教鲁大哥饶让你些利钱儿.你便两三限凑了还他.才是话.你如何把硬话儿不认.莫不人家就不问你要罢.”

那竹山听了道:“气杀我.我和他见官去.谁借他什么钱来.”

张胜道:“你又吃了早酒了.”

不提防鲁华又是一拳.仰八叉跌了一交.险不倒栽入洋沟里.将发散开.巾帻都污浊了.竹山大叫“青天白日”起来.被保甲上来.都一条绳子拴了.李瓶儿在房中听见外边人嚷.走来帘下听觑.见地方拴的竹山去了.气的个立睁.使出冯妈妈来.把牌面幌子都收了.街上药材.被人抢了许多.一面关闭了门户.家中坐的.

早有人把这件事报与西门庆知道.即差人吩咐地方.明日早解提刑院.这里又拿帖子.对夏大人说了.次日早.带上人来.夏提刑升厅.看了地方呈状.叫上竹山去.问道:“你是蒋文蕙.如何借了鲁华银子不还.反行毁打他.甚情可恶.”

竹山道:“小人通不认的此人.并没借他银子.小人以理分说.他反不容.乱行踢打.把小人货物都抢了.”

夏提刑便叫鲁华:“你怎么说.”

鲁华道:“他原借小的银两.发送丧妻.至今三年.延挨不还.小的今日打听他在人家招赘.做了大买卖.问他理讨.他倒百般辱骂小的.说小的抢夺他的货物.见有他借银子的文书在此.这张胜就是保人.望爷察情.”

一面怀中取出文契.递上去.夏提刑展开观看.写道:立借票人蒋文蕙.系本县医生.为因妻丧.无钱发送.凭保人张胜.借到鲁华名下白银三十两.月利三分.入手用度.约至次年.本利交还.不致少欠.恐后无凭.立此借票存照.

夏提刑看了.拍案大怒道:“可又来.见有保人.借票.还这等抵赖.看这厮咬文嚼字模样.就象个赖债的.”

喝令左右:“选大板.拿下去着实打.”

当下三.四个人.不由分说.拖翻竹山在地.痛责三十大板.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一面差两个公人.拿着白牌.押蒋竹山到家.处三十两银子交还鲁华.不然.带回衙门收监.

那蒋竹山打的两腿剌八著.走到家哭哭啼啼哀告李瓶儿.问他要银子.还与鲁华.又被妇人哕在脸上.骂道:“没羞的忘八.你递什么银子在我手里.问我要银子.我早知你这忘八砍了头是个债椿.就瞎了眼也不嫁你这中看不中吃的忘八.”

那四个人听见屋里嚷骂.不住催逼叫道:“蒋文蕙既没银子.不消只管挨迟了.趁早到衙门回话去罢.”

竹山一面出来安抚了公人.又去里边哀告妇人.直蹶儿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说道:“你只当积阴骘.四山五舍斋佛布施这三十两银子罢.不与这一回去.我这烂屁股上怎禁的拷打.就是死罢了.”

妇人不得已拿出三十两雪花银子与他.当官交与鲁华.扯碎了文书.方才完事.

这鲁华.张胜得了三十两银子.径到西门庆家回话.西门庆留在卷棚下.管待二人酒饭.把前事告诉了一遍.西门庆满心大喜说:“二位出了我这口气.足够了.”

鲁华把三十两银子交与西门庆.西门庆那里肯收:“你二人收去.买壶酒吃.就是我酬谢你了.后头还有事相烦.”

二人临起身谢了又谢.拿着银子.自行耍钱去了.正是:

常将压善欺良意.权作尤云殢雨心.

却说蒋竹山提刑院交了银子.归到家中.妇人那里容他住.说道:“只当奴害了汗病.把这三十两银子问你讨了药吃了.你趁早与我搬出去罢.再迟些时.连我这两间房子.尚且不够你还人.”

这蒋竹山只知存身不住.哭哭啼啼.忍着两腿疼.自去另寻房儿.但是妇人本钱置的货物都留下.把他原旧的药材.药碾.药筛.药箱之物.即时催他搬去.两个就开交了.临出门.妇人还使冯妈妈舀了一盆水.赶着泼去.说道:“喜得冤家离眼睛.”

当日打发了竹山出门.这妇人一心只想着西门庆.又打听得他家中没事.心中甚是懊悔.每日茶饭慵餐.娥眉懒画.把门儿倚遍.眼儿望穿.白盼不见一个人儿来.正是:

枕上言犹在.于今恩爱沦.房中人不见.无语自消魂.

不说妇人思想西门庆.单表一日玳安骑马打门首经过.看见妇人大门关着.药铺不开.静落落的.归来告诉与西门庆.西门庆道:“想必那矮忘八打重了.在屋里睡哩.会胜也得半个月出不来做买卖.”

遂把这事情丢下了.一日.八月十五日.吴月娘生日.家中有许多堂客来.在大厅上坐.西门庆因与月娘不说话.一迳来院中李桂姐家坐的.吩咐玳安:“早回马去罢.晚上来接我.”

旋邀了应伯爵.谢希大来打双陆.那日桂卿也在家.姐妹两个陪侍劝酒.良久.都出来院子内投壶耍子.玳安约至日西时分.勒马来接.西门庆正在后边出恭.见了玳安问:“家中无事.”

玳安道:“家中没事.大厅上堂客都散了.止有大妗子与姑奶奶众人.大娘邀的后边去了.今日狮子街花二娘那里.使了老冯与大娘送生日礼来:四盘羹果.两盘寿桃面.一匹尺头.又与大娘做了一双鞋.大娘与了老冯一钱银子.说爹不在家了.也没曾请去.”

西门庆因见玳安脸红红的.便问:“你那里吃酒来.”

玳安道:“刚才二娘使冯妈妈叫了小的去.与小的酒吃.我说不吃酒.强说着叫小的吃了两钟.就脸红起来.如今二娘到悔过来.对着小的好不哭哩.前日我告爹说.爹还不信.从那日提刑所出来.就把蒋太医打发去了.二娘甚是懊悔.一心还要嫁爹.比旧瘦了好些儿.央及小的好歹请爹过去.讨爹示下.爹若吐了口儿.还教小的回他一声.”

西门庆道:“贼贱淫妇.既嫁汉子去罢了.又来缠我怎的.既是如此.我也不得闲去.你对他说.什么下茶下礼.拣个好日子.抬了那淫妇来罢.”

玳安道:“小的知道了.他那里还等著小的去回他话哩.教平安.画童儿这里伺候爹就是了.”

西门庆道:“你去.我知道了.”

这玳安出了院门.一直走到李瓶儿那里.回了妇人话.妇人满心欢喜.说道:“好哥哥.今日多累你对爹说.成就了此事.”

于是亲自下厨整理蔬菜.管待玳安.说道:“你二娘这里没人.明日好歹你来帮扶天福儿.着人搬家伙过去.”

次日雇了五六副扛.整抬运四五日.西门庆也不对吴月娘说.都堆在新盖的玩花楼上.择了八月二十日.一顶大轿.一匹段子红.四对灯笼.派定玳安.平安.画童.来兴四个跟轿.约后晌时分.方娶妇人过门.妇人打发两个丫鬟.教冯妈妈领着先来了.等的回去.方才上轿.把房子交与冯妈妈.天福儿看守.

西门庆那日不往那里去.在家新卷棚内.深衣幅巾坐的.单等妇人进门.妇人轿子落在大门首.半日没个人出去迎接.孟玉楼走来上房.对月娘说:“姐姐.你是家主.如今他已是在门首.你不去迎接迎接儿.惹的他爹不怪.他爹在卷棚内坐着.轿子在门首这一日了.没个人出去.怎么好进来的.”

这吴月娘欲待出去接他.心中恼.又不下气.欲待不出去.又怕西门庆性子不是好的.沉吟了半晌.于是轻移莲步.款蹙湘裙.出来迎接.妇人抱着宝瓶.径往他那边新房去了.迎春.绣春两个丫鬟.又早在房中铺陈停当.单等西门庆晚夕进房.不想西门庆正因旧恼在心.不进他房去.到次日.叫他出来后边月娘房里见面.分其大小.排行他是六娘.一般三日摆大酒席.请堂客会亲吃酒.只是不往他房里去.头一日晚夕.先在潘金莲房中.金莲道:“他是个新人儿.才来头一日.你就空了他房.”

西门庆道:“你不知淫妇有些眼里火.等我奈何他两日.慢慢的进去.”

到了三日.打发堂客散了.西门庆又不进他房中.往后边孟玉楼房里歇去了.这妇人见汉子一连三夜不进他房来.到半夜打发两个丫鬟睡了.饱哭了一场.可怜走到床上.用脚带吊颈悬梁自缢.正是:

连理未谐鸳帐底.冤魂先到九重泉.

两个丫鬟睡了一觉醒来.见灯光昏暗.起来剔灯.猛见床上妇人吊着.吓慌了手脚.忙走出隔壁叫春梅说:“俺娘上吊哩.”

慌的金莲起来这边看视.见妇人穿一身大红衣裳.直掇掇吊在床上.连忙和春梅把脚带割断.解救下来.过了半日.吐了一口清涎.方才苏醒.即叫春梅:“后边快请你爹来.”

西门庆正在玉楼房中吃酒.还未睡哩.先是玉楼劝西门庆说道:“你娶将他来.一连三日不往他房里去.惹他心中不恼么.恰似俺们把这椿事放在头里一般.头上末下.就让不得这一夜儿.”

西门庆道:“待过三日儿我去.你不知道.淫妇有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起来你恼不过我.未曾你汉子死了.相交到如今.什么话儿没告诉我.临了招进蒋太医去.我不如那厮.今日却怎的又寻将我来.”

玉楼道:“你恼的是.他也吃人骗了.”

正说话间.忽一片声打仪门.玉楼使兰香问.说是春梅来请爹:“六娘在房里上吊哩.”

慌的玉楼撺掇西门庆不迭.便道:“我说教你进他房中走走.你不依.只当弄出事来.”

于是打着灯笼.走来前边看视.落后吴月娘.李娇儿听见.都起来.到他房中.见金莲搂着他坐的.说道:“五姐.你灌了他些姜汤儿没有.”

金莲道:“我救下来时.就灌了些了.”

那妇人只顾喉中哽咽了一回.方哭出声.月娘众人一块石头才落地.好好安抚他睡下.各归房歇息.

次日.晌午前后.李瓶儿才吃些粥汤儿.西门庆向李娇儿众人说道:“你们休信那淫妇装死吓人.我手里放不过他.到晚夕等我到房里去.亲看着他上个吊儿我瞧.不然吃我一顿好马鞭子.贼淫妇.不知把我当谁哩.”

众人见他这般说.都替李瓶儿捏著把汗.到晚夕.见西门庆袖著马鞭子.进他房去了.玉楼.金莲吩咐春梅把门关了.不许一个人来.都立在角门首儿外悄悄听着.

且说西门庆见他睡在床上.倒著身子哭泣.见他进去不起身.心中就有几分不悦.先把两个丫头都赶去空房里住了.西门庆走来椅子上坐下.指著妇人骂道:“淫妇.你既然亏心.何消来我家上吊.你跟着那矮忘八过去便了.谁请你来.我又不曾把人坑了.你什么缘故.流那毴尿怎的.我自来不曾见人上吊.我今日看着你上个吊儿我瞧.”

于是拿一条绳子丢在他面前.叫妇人上吊.那妇人想起蒋竹山说西门庆是打老婆的班头.降妇女的领袖.思量我那世里晦气.今日大睁眼又撞入火坑里来了.越发烦恼痛哭起来.这西门庆心中大怒.教他下床来脱了衣裳跪着.妇人只顾延挨不脱.被西门庆拖翻在床地平上.袖中取出鞭子来抽了几鞭子.妇人方才脱去上下衣裳.战兢兢跪在地平上.西门庆坐着.从头至尾问妇人:“我那等对你说.教你略等等儿.我家中有些事儿.如何不依我.慌忙就嫁了蒋太医那厮.你嫁了别人.我倒也不恼.那矮忘八有什么起解.你把他倒踏进门去.拿本钱与他开铺子.在我眼皮子跟前.要撑我的买卖.”

妇人道:“奴不说的悔也是迟了.只因你一去了不见来.朝思暮想.奴想的心斜了.后边乔皇亲花园里常有狐狸.要便半夜三更假名托姓变做你.来摄我精髓.到天明鸡叫就去了.你不信只要问老冯.两个丫头便知.后来看看把奴摄得至死.才请这蒋太医来看.奴就象吊在麹糊盆内一般.吃那厮局骗了.说你家中有事.上东京去了.奴不得已才干下这条路.谁知这厮斫了头是个债椿.被人打上门来.经动官府.奴忍气吞声.丢了几两银子.吃奴即时撵出去了.”

西门庆道:“说你叫他写状子.告我收着你许多东西.你如何今日也到我家来了.”

妇人道:“你可是没的说.奴那里有这话.就把奴身子烂化了.”

西门庆道:“就算有.我也不怕.你说你有钱.快转换汉子.我手里容你不得.我实对你说罢.前者打太医那两个人.是如此这般使的手段.只略施小计.教那厮疾走无门.若稍用机关.也要连你挂了到官.弄倒一个田地.”

妇人道:“奴知道是你使的术儿.还是可怜见奴.若弄到那无人烟之处.就是死罢了.”

看看说的西门庆怒气消下些来了.又问道:“淫妇你过来.我问你.我比蒋太医那厮谁强.”

妇人道:“他拿什么来比你.你是个天.他是块砖.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说你这等为人上之人.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几百年还没曾看见哩.他拿什么来比你.莫要说他.就是花子虚在日.若是比得上你时.奴也不恁般贪你了.你就是医奴的药一般.一经你手.教奴没日没夜只是想你.”

自这一句话.把西门庆旧情兜起.欢喜无尽.即丢了鞭子.用手把妇人拉将起来.穿上衣裳.搂在怀里.说道:“我的儿.你说的是.果然这厮他见什么碟儿天来大.”

即叫春梅:“快放桌儿.后边取酒菜儿来.”

正是: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有诗为证: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君不羞赧.回身就郎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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