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小說(崇禎本-插圖)作者:蘭陵笑笑生發佈:福哥
2018-5-26 11:17
詞曰:
晝日移陰.攬衣起.春幃睡足.臨寶鑑.綠鬟繚亂.未斂裝束.
蝶粉蜂黃渾褪了.枕痕一線紅生玉.背畫闌.脈脈悄無言.尋棋局.
話說敬濟眾人.同傅夥計前邊吃酒.吳大妗子轎子來了.收拾要家去.月娘款留再三.說道:『嫂子再住一夜兒.明日去罷.』
吳大妗子道:『我連在喬親家那裏.就是三四日了.家裏沒人.你哥衙裏又有事.不得在家.我去罷.明日請姑娘眾位.好歹往我那裏坐坐.晚夕走百病兒家來.』
月娘道:『俺們明日.只是晚上些去罷了.』
吳大妗子道:『姑娘早些坐轎子去.晚夕同走了來家就是了.』
說畢.裝了一盒子元宵.一盒子饅頭.叫來安兒送大妗子到家.李桂姐等四個都磕了頭.拜辭月娘.也要家去.月娘道:『你們慌怎的.也就要去.還等你爹來家.他吩咐我留下你們.只怕他還有話和你們說.我是不敢放你去.』
桂姐道:『爹去吃酒.到多咱晚來家.俺們怎等的他.娘先教我和吳銀姐去罷.他兩個今日才來.俺們來了兩日.媽在家還不知怎麼盼望.』
月娘道:『可哥的就是你媽盼望.這一夜兒等不的.』
李桂姐道:『娘且是說的好.我家裏沒人.俺姐姐又被人包住了.寧可拿樂器來.唱個與娘聽.娘放了奴去罷.』
正說着.只見陳敬濟走進來.交剩下的賞賜.說道:『喬家並各家貼轎賞一錢.共使了十包.重三兩.還剩下十包在此.』
月娘收了.桂姐便道:『我央及姑夫.你看外邊俺們的轎子來了不曾.』
敬濟道:『只有他兩個的轎子.你和銀姐的轎子沒來.從頭裏不知誰回了去了.』
桂姐道:『姑夫.你真箇回了.你哄我哩.』
那陳敬濟道:『你不信.瞧去不是.我不哄你.』
剛言未罷.只見琴童抱進氈包來.說:『爹家來了.』
月娘道:『早是你們不曾去.這不你爹來了.』
不一時.西門慶進來.已帶七八分酒了.走入房中.正面坐下.董嬌兒.韓玉釧兒二人向前磕頭.西門慶問月娘道:『人都散了.怎的不教他唱.』
月娘道:『他們在這裏求着我.要家去哩.』
西門慶向桂姐說:『你和銀兒亦發過了節兒去.且打發他兩個去罷.』
月娘道:『如何.我說你們不信.恰象我哄你一般.』
那桂姐把臉兒苦低着.不言語.西門慶問玳安:『他兩個轎子在這裏不曾.』
玳安道:『只有董嬌兒.韓玉釧兒兩頂轎子伺候着哩.』
西門慶道:『我也不吃酒了.你們拿樂器來.唱【十段錦兒】我聽.打發他兩個先去罷.』
當下四個唱的.李桂姐彈琵琶.吳銀兒彈箏.韓玉釧兒撥阮.董嬌兒打着緊急鼓子.一遞一個唱【十段錦】『二十八半截兒』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都在屋裏坐的聽唱.
唱畢.西門慶與了韓玉釧.董嬌兒兩個唱錢.拜辭出門.『留李桂姐.吳銀兒兩個.這裏歇罷.』
忽聽前邊玳安兒和琴童兒兩個嚷亂.簇擁定李嬌兒房裏夏花兒進來.稟西門慶說道:『小的剛送兩個唱的出去.打燈籠往馬房裏拌草.牽馬上槽.只見二娘房裏夏花兒.躲在馬槽底下.唬了小的一跳.不知什麼緣故.小的每問着他.又不說.』
西門慶聽見.就出外邊明間穿廊下椅子上坐着.一面叫琴童兒把那丫頭揪著跪下.西門慶問他:『往前邊做什麼去.那丫頭不言語.李嬌兒在旁邊說道:『我又不使你.平白往馬房裏做什麼去.』
見他慌做一團.西門慶只說丫頭要走之情.即令小廝搜他身上.琴童把他拉倒在地.只聽滑浪一聲.從腰裏掉下一件東西來.西門慶問:『是什麼.』
玳安遞上去.可霎作怪.卻是一錠金子.西門慶燈下看了.道:『是頭裏不見了的那錠金子.原來是你這奴才偷了.』
他說:『是拾的.』
西門慶問:『是那裏拾的.』
他又不言語.西門慶心中大怒.令琴童往前邊取拶子來.把丫頭拶起來.拶的殺豬也似叫.拶了半日.又敲二十敲.月娘見他有酒了.又不敢勸.那丫頭挨忍不過.方說:『我在六娘房裏地下拾的.』
西門慶方命放了拶子.又吩咐與李嬌兒領到屋裏去:『明日叫媒人即時與我賣了這奴才.還留着做什麼.』
李嬌兒沒的話說.便道:『恁賊奴才.誰叫你往前頭去來.三不知就出去了.你就拾了他屋裏金子.也對我說一聲兒.』
那夏花兒只是哭.李嬌兒道:『拶死你這奴才才好哩.你還哭.』
西門慶道罷.把金子交與月娘收了.就往前邊李瓶兒房裏去了.
月娘令小玉關上儀門.因叫玉簫問:『頭裏這丫頭也往前邊去來麼.』
小玉道:『二娘.三娘陪大妗子娘兒兩個.往六娘那邊去.他也跟了去來.誰知他三不知就偷了這錠金子在手裏.頭裏聽見娘說.爹使小廝買狼筋去了.唬的他要不的.在廚房裏問我:「狼筋是什麼.」教俺每眾人笑道:「狼筋敢是狼身上的筋.若是那個偷了東西.不拿出來.把狼筋抽將出來.就纏在那人身上.抽攢的手腳兒都在一處.」他見咱說.想必慌了.到晚夕趕唱的出去.就要走的情.見大門首有人.才藏入馬坊裏.不想被小廝又看見了.』
月娘道:『那裏看人去.恁小丫頭原來這等賊頭鼠腦的.就不是個台孩的.』
且說李嬌兒領夏花兒到房裏.李桂姐甚是說夏花兒:『你原來是個傻孩子.你恁十五六歲.也知道些人事兒.還這等懵懂.要著俺裏邊.才使不的.這裏沒人.你就拾了些東西.來屋裏悄悄交與你娘.就弄出來.他在旁邊也好救你.你怎的不望他題一字兒.剛才這等拶打着好麼.乾淨傻丫頭.常言道:穿青衣.抱黑柱.你不是他這屋裏人.就不管你.剛才這等掠掣着你.你娘臉上有光沒光.』
又說他姑娘:『你也忒不長俊.要是我.怎教他把我房裏丫頭對眾拶恁一頓拶子.有不是.拉到房裏來.等我打.前邊幾房裏丫頭怎的不拶.只拶你房裏丫頭.你是好欺負的.就鼻子口裏沒些氣兒.等不到明日.真箇教他拉出這丫頭去罷.你也就沒句話兒說.你不說.等我說.休教他領出去.教別人笑話.你看看孟家的和潘家的.兩個就是狐狸一般.你怎斗的他過.』
因叫夏花兒過來.問他:『你出去不出去.』
那丫頭道:『我不出去.』
桂姐道:『你不出去.今後要貼你娘的心.凡事要你和他一心一計.不拘拿了什麼.交付與他.也似元宵一般抬舉你.』
那夏花兒說:『姐吩咐.我知道了.』
按下這裏教唆夏花兒不題.
且說西門慶走到前邊李瓶兒房裏.只見李瓶兒和吳銀兒炕上做一處坐的.心中就要脫衣去睡.李瓶兒道:『銀姐在這裏.沒地方兒安插你.且過一家兒罷.』
西門慶道:『怎的沒地方兒.你娘兒兩個在兩邊.等我在當中睡就是.』
李瓶兒便瞅他一眼兒道:『你就說下道兒去了.』
西門慶道:『我如今在那裏睡.』
李瓶兒道:『你過六姐那邊去睡一夜罷.』
西門慶坐了一回.起身說道:『也罷.也罷.省的我打攪你娘兒們.我過那邊屋裏睡去罷.』
於是一直走過金蓮這邊來.金蓮聽見西門慶進房來.天上落下來一般.向前與他接衣解帶.鋪陳床鋪.展放鮫綃.吃了茶.兩個上床歇宿不題.
李瓶兒這裏打發西門慶出來.和吳銀兒兩個燈下放炕桌兒.擺下棋子.對坐下象棋兒.吩咐迎春:『拿個果盒兒.把甜金華酒篩下一壺兒來.我和銀姐吃.』
因問:『銀姐.你吃飯.教他盛飯來你吃.』
吳銀兒道:『娘.我不餓.休叫姐盛來.』
李瓶兒道:『也罷.銀姐不吃飯.你拿個盒蓋兒.我揀妝裏有果餡餅兒.拾四個兒來與銀姐吃罷.』
須臾.迎春都拿了.放在旁邊.李瓶兒與吳銀兒下了三盤棋.篩上酒來.拿銀鍾兒兩個共飲.吳銀兒叫迎春:『姐.你遞過琵琶來.我唱個曲兒與娘聽.』
李瓶兒道:『姐姐不唱罷.小大官兒睡着了.他爹那邊又聽着.教他說.咱擲骰子耍耍罷.』
於是教迎春遞過色盆來.兩個擲骰兒賭酒為樂.擲了一回.吳銀兒因叫迎春:『姐.你那邊屋裏請過奶媽兒來.教他吃鍾酒兒.』
迎春道:『他摟着哥兒在那邊炕上睡哩.』
李瓶兒道:『教他摟着孩子睡罷.拿一甌子酒.送與他吃就是了.你不知俺這小大官好不伶俐.人只離開他就醒了.有一日兒.在我這邊炕上睡.他爹這裏略動一動兒.就睜開眼醒了.恰似知道的一般.教奶子抱了去那邊屋裏.只是哭.只要我摟着他.』
吳銀兒笑道:『娘有了哥兒.和爹自在覺兒也不得睡一個兒.爹幾日來這屋裏走一遭兒.』
李瓶兒道:『他也不論.遇着一遭也不可知.兩遭也不可知.常進屋裏.為這孩子.來看不打緊.教人把肚子也氣破了.將他爹和這孩子背地咒的白湛湛的.我是不消說的.只與人家墊舌根.誰和他有什麼大閒事.寧可他不來我這裏還好.第二日教人眉兒眼兒.只說俺們把攔漢子.象剛才到這屋裏.我就攛掇他出去.銀姐你不知.俺家人多舌頭多.今日為不見了這錠金子.早是你看着.就有人氣不憤.在後邊調白你大娘.說拿金子進我屋裏來.怎的不見了.落後.不想是你二娘屋裏丫頭偷了.才顯出個青紅皂白來.不然.綁着鬼只是俺屋裏丫頭和奶子.老馮.馮媽媽急的那哭.只要尋死.說道:「若沒有這金子.我也不家去.」落後見有了金子.那咱才打了燈家去了.』
吳銀兒道:『娘.也罷.你看爹的面上.你守着哥兒慢慢過.到那裏是那裏.論起後邊大娘沒甚言語.也罷了.倒只是別人見娘生了哥兒.未免都有些兒氣.爹他老人家有些主就好.』
李瓶兒道:『若不是你爹和你大娘看覷.這孩子也活不到如今.說話之間.你一鍾我一盞.不覺坐到三更天氣.方才宿歇.正是:
得意客來情不厭.知心人到話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