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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回 应伯爵隔花戏金钏 任医官垂帐诊瓶儿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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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

美酒鬥十千.更對花前.芳樽肯放手中閑.起舞酬花花不語.似解人憐.

不醉莫言還.請看枝間.已飄零一片減嬋娟.花落明年猶自好.可惜朱顏.

卻說王姑子和李瓶兒.吳月娘.商量來日起經頭停當.月娘便拿了些應用物件送王姑子去.又教陳敬濟來吩咐道:『明日你李家丈母拜經保佑官哥.你早去禮拜禮拜.』

敬濟推道:『爹明日要去門外花園吃酒.留我店裡照管.著別人去罷.』

原來敬濟聽見應伯爵請下了西門慶.便想要乘機和潘金蓮弄松.因此推故.月娘見說照顧生意.便不違拗他.放他出去了.便著書童禮拜.調撥已定.單待明日起經.

且說西門慶和應伯爵.常峙節談笑多時.只見琴童來回話道:『唱的叫了.吳銀兒有病去不的.韓金釧兒答應了.明日早去.』

西門慶道:『吳銀兒既病.再去叫董嬌兒罷.』

常峙節道:『郊外飲酒.有一箇盡夠了.不消又去叫.』

說畢.各各別去.不在話下.

次日黎明.西門慶起身梳洗畢.月娘安排早飯吃了.便乘轎往觀音庵起經.書童.玳安跟隨而行.王姑子出大門迎接.西門慶進庵來.北面皈依參拜.但見:金仙建化.啟第一之真乘.玉偈演音.集三千之妙利.寶花座上.裝成莊嚴世界.惠日光中.現出歡喜慈悲.香煙繚繞.直透九霄.仙鶴盤旋.飛來秪樹.訪問緣由.果然稀罕.但思福果.那惜金錢.正是:

辦箇至誠心.何處皇天難感.願將大佛事.保祈殤子彭篯.

王姑子宣讀疏頭.西門慶聽了.平身更衣.王姑子捧出茶來.又拿些點心餅饊之物擺在桌上.西門慶不吃.單呷了口清茶.便上轎回來.留書童禮拜.正是:

願心酬畢喜匆匆.感謝靈神保佑功.更願皈依蓮座下.卻教關煞永亨通.

回來.紅日才半竿.應伯爵早同常峙節來請.西門慶笑道:『那裡有請吃早飯的.我今日雖無事故.也索下午才好去.』

應伯爵道:『原來哥不知.出城二十裡.有箇內相花園.極是華麗.且又幽深.兩三日也遊玩不到哩.因此要早去.盡這一日工夫.可不是好.』

常峙節道:『今日哥既沒甚事故.應哥早邀.便索去休.』

西門慶道:『既如此.常二哥和應二哥先行.我乘轎便到了.』

應伯爵道:『專待哥來.』

說罷.兩人出門.叫頭口前去.又轉到院內.立等了韓金釧兒坐轎子同去.應伯爵先一日已著火家來園內.殺雞宰鵝.安排筵席.又叫下兩箇優童隨著去了.

西門慶見三人去了多時.便乘轎出門.迤邐漸近.舉頭一看.但見:

千樹濃陰.一灣流水.粉牆藏不謝之花.華屋掩長春之景.武陵桃放.漁人何處識迷津.庾嶺梅開.詞客此中尋好句.端的是天上蓬萊.人間閬苑.

西門慶讚歎不已道:『好景致.』

下轎步人園來.應伯爵和常峙節出來迎接.園亭內坐的.先是韓金釧兒磕了頭.才是兩箇歌童磕頭.吃了茶.伯爵就要遞上酒來.西門慶道:『且住.你每先陪我去瞧瞧景致來.』

一面立起身來.攙著韓金釧手兒同走.伯爵便引著.慢慢的步出回廊.循朱闌轉過垂楊邊一曲荼蘼架.踅過太湖石.松鳳亭.來到奇字亭.亭後是繞屋梅花三十樹.中間探梅閣.閣上名人題詠極多.西門慶備細看了.又過牡丹台.臺上數十種奇異牡丹.又過北是竹園.園左有聽竹館.鳳來亭.匾額都是名公手跡.右是金魚池.池上樂水亭.憑朱欄俯看金魚.卻象錦被也似一片浮在水面.西門慶正看得有趣.伯爵催促.又登一箇大樓.上寫『聽月樓』樓上也有名人題詩對聯.也是刊板砂綠嵌的.下了樓.往東一座大山.山中八仙洞.深幽廣闊.洞中有石棋盤.壁上鐵笛銅簫.似仙家一般.出了洞.登山頂一望.滿園都是見的.

西門慶走了半日.常峙節道:『恐怕哥勞倦了.且到園亭上坐坐.再走不遲.』

西門慶道:『十分走不過一分.卻又走不得了.多虧了那些抬轎的.一日趕百來裡多路.』

大家笑了.讓到園亭裡.西門慶坐了上位.常峙節坐東.應伯爵坐西.韓金釧兒在西門慶側邊陪坐.大家送過酒來.西門慶道:『今日多有相擾.怎的生受.』

伯爵道:『一杯水酒.哥說那裡話.』

三人吃夠數杯.兩箇歌童上來.西門慶看那歌童生得.粉塊捏成白麵.胭脂點就朱唇.綠糝糝披幾寸青絲.香馥馥著滿身羅綺.秋波一轉.憑他鐵石心腸.檀板輕敲.遮莫金聲玉振.正是但得傾城與傾國.不論南方與北方.

兩箇歌童上來.拿著鼓板.合唱了一套時曲〖字字錦〗『群芳綻錦鮮』唱的嬌喉婉轉.端的是繞梁之聲.西門慶稱讚不已.常峙節道:『怪他是男子.若是婦女.便無價了.』

西門慶道:『若是婦女.咱也早叫他坐了.決不要他站著唱.』

伯爵道:『哥本是在行人.說的話也在行.』

眾人都笑起來.三人又吃了數杯.伯爵送上令盆.斟一大鐘酒.要西門慶行令.西門慶道:『這便不消了.』

伯爵定要行令.西門慶道:『我要一箇風花雪月.第一是我.第二是常二哥.第三是主人.第四是釧姐.但說的出來.只吃這一杯.若說不出.罰一杯.還要講十箇笑話.講得好便休.不好.從頭再講.如今先是我了.』

拿起令鐘.一飲而盡.就道:『雲淡風輕近午天.如今該常二哥了.』

常峙節接過酒來吃了.便道:『傍花隨柳過前川.如今該主人家了.』

應伯爵吃了酒.呆登登講不出來.西門慶道:『應二哥請受罰.』

伯爵道:『且待我思量.』

又遲了一回.被西門慶催逼得緊.便道:『洩漏春光有幾分.』

西門慶大笑道:『好箇說別字的.論起來.講不出該一杯.說別字又該一杯.共兩杯.』

伯爵笑道:『我不信.有兩箇「雪」字.便受罰了兩杯.』

眾人都笑了.催他講笑話.伯爵說道:『一秀才上京.泊船在揚子江.到晚.叫艄公:「泊別處罷.這裡有賊.」艄公道:「怎的便見得有賊.」秀才道:「兀那碑上寫的不是江心賊.」艄公笑道:「莫不是江心賦.怎便識差了.」秀才道:「賦便賦.有些賊形.」』西門慶笑道:『難道秀才也識別字.』

常峙節道:『應二哥該罰十大杯.』

伯爵失驚道:『卻怎的便罰十杯.』

常峙節道:『你且自家去想.』

原來西門慶是山東第一箇財主.卻被伯爵說了『賊形』可不罵他了.西門慶先沒理會.到被常峙節這句話提醒了.伯爵覺失言.取酒罰了兩杯.便求方便.西門慶笑道:『你若不該.一杯也不強你.若該罰時.卻饒你不的.』

伯爵滿面不安.又吃了數杯.瞅著常峙節道:『多嘴.』

西門慶道:『再說來.』

伯爵道:『如今不敢說了.』

西門慶道:『胡亂取笑.顧不的許多.且說來看.』

伯爵才安心.又說:『孔夫子西狩得麟.不能夠見.在家裡日夜啼哭.弟子恐怕哭壞了.尋箇牯牛.滿身掛了銅錢哄他.那孔子一見便識破.道:「這分明是有錢的牛.卻怎的做得麟.」』說罷.慌忙掩著口跪下道:『小人該死了.實是無心.』

西門慶笑著道:『怪狗才.還不起來.』

金釧兒在旁笑道:『應花子成年說嘴麻犯人.今日一般也說錯了.大爹.別要理他.』

說的伯爵急了.走起來把金釧兒頭上打了一下.說道:『緊自常二那天殺的韶叨.還禁的你這小淫婦兒來插嘴插舌.』

不想這一下打重了.把金釧疼的要不的.又不敢哭.肐矁著臉.待要使性兒.西門慶笑駡道:『你這狗才.可成箇人.嘲戲了我.反又打人.該得何罪.』

伯爵一面笑著.摟了金釧說道:『我的兒.誰養的你恁嬌.輕輕蕩得一蕩兒就待哭.虧你挨那驢大的行貨子來.』

金釧兒揉著頭.瞅了他一眼.罵道:『怪花子.你見來.沒的扯淡.敢是你家媽媽子倒挨驢的行貨來.』

伯爵笑說道:『我怎不見.只大爹他是有名的潘驢鄧小閑.不少一件.你怎的賴得過.』

又道:『哥.我還有箇笑話兒.一發奉承了列位罷:一箇小娘.因那話寬了.有人教道他:「你把生礬一塊.塞在裡邊.敢就緊了.」那小娘真箇依了他.不想那礬澀得疼了.不好過.肐矁著立在門前.一箇走過的人看見了.說道:「這小淫婦兒.倒象妝霸王哩.」這小娘正沒好氣.聽見了.便罵道:「怪囚根子.俺樊噲妝不過.誰這裡妝霸王哩.」』說畢.一座大笑.連金釧兒也噗嗤的笑了.

少頃.伯爵飲過酒.便送酒與西門慶完令.西門慶道:『該釧姐了.』

金釧兒不肯.常峙節道:『自然還是哥.』

西門慶取酒飲了.道:『月殿雲梯拜洞仙.』

令完.西門慶便起身更衣散步.伯爵一面叫擺上添換來.轉眼卻不見了韓金釧兒.伯爵四下看時.只見他走到山子那邊薔薇架兒底下.正打沙窩兒溺尿.伯爵看見了.連忙折了一枝花枝兒.輕輕走去.蹲在他後面.伸手去挑弄他的花心.韓金釧兒吃了一驚.尿也不曾溺完就立起身來.連褲腰都濕了.不防常峙節從背後又影來.猛力把伯爵一推.撲的向前倒了一交.險些兒不曾濺了一臉子的尿.伯爵爬起來.笑駡著趕了打.西門慶立在那邊松陰下看了.笑的要不的.連韓金釧兒也笑的打跌道:『應花子.可見天理近哩.』

於是重新入席飲酒.西門慶道:『你這狗才.剛才把俺們都嘲了.如今也要你說箇自己的本色.』

伯爵連說:『有有有.一財主撒屁.幫閒道:「不臭.」財主慌的道:「屁不臭.不好了.快請醫人.」幫閒道:「待我聞聞滋味看.」假意兒把鼻一嗅.口一咂.道:「回味略有些臭.還不妨.」』說的眾人都笑了.常峙節道:『你自得罪哥哥.怎的把我的本色也說出來.』

眾人又笑了一場.伯爵又要常峙節與西門慶猜枚飲酒.韓金釧兒又彈唱著奉酒.眾人歡笑.不在話下.

且說陳敬濟探聽西門慶出門.便百般打扮的俊俏.一心要和潘金蓮弄鬼.又不敢造次.只在雪洞裡張看.還想婦人到後園來.等了半日不見來.耐心不過.就一直逕奔到金蓮房裡來.喜得沒有人看見.走到房門首.忽聽得金蓮嬌聲低唱了一句道:『莫不你才得些兒便將人忘記.』

已知婦人動情.便介面道:『我那敢忘記了你.』

搶進來.緊緊抱住道:『親親.昨日丈母叫我去觀音庵禮拜.我一心放你不下.推事故不去.今日爹去吃酒了.我絕早就在雪洞裡張望.望得眼穿.並不見我親親的俊影兒.因此.拚著死踅得進來.』

金蓮道:『硶說嘴的.你且禁聲.牆有風.壁有耳.這裡說話不當穩便.』

說未畢.窗縫裡隱隱望見小玉手拿一幅白絹.漸漸走近屋裡來.又忽地轉去了.金蓮忖道:『這怪小丫頭.要進房卻又跑轉去.定是忘記甚東西.』

知道他要再來.慌教陳敬濟:『你索去休.這事不濟了.』

敬濟沒奈何.一溜煙出去了.果然.小玉因月娘教金蓮描畫副裙拖送人.沒曾拿得花樣.因此又跑轉去.這也是金蓮造化.不該出醜.待的小玉拿了花樣進門.敬濟已跑去久了.金蓮接著絹兒.尚兀是手顫哩.

話分兩頭.再表西門慶和應伯爵.常峙節.三人吃的酩酊.方才起身.伯爵再四留不住.忙跪著告道:『莫不哥還怪我那句話麼.可知道留不住哩.』

西門慶笑道:『怪狗才.誰記著你話來.』

伯爵便取箇大甌兒.滿滿斟了一甌遞上來.西門慶接過吃了.常峙節又把些細果供上來.西門慶也吃了.便謝伯爵起身.與了金釧兒一兩銀子.叫玳安又賞了歌童三錢銀子.吩咐:『我有酒.也著人叫你.』

說畢.上轎便行.兩箇小廝跟隨.伯爵叫人家收過家活.打發了歌童.騎頭口同金釧兒轎子進城來.不題.

西門慶到家.已是黃昏時分.就進李瓶兒房裡歇了.次日.李瓶兒和西門慶說:『自從養了孩子.身上只是不淨.早晨看鏡子.兀那臉皮通黃了.飲食也不想.走動卻似閃肭了腿的一般.倘或有些山高水低.丟了孩子教誰看管.』

西門慶見他掉下淚來.便道:『我去請任醫官來.看你脈息.吃些丸藥.管就好了.』

便叫書童寫箇帖兒.去請任醫官來.書童依命去了.

西門慶自來廳上.只見應伯爵早來謝勞.西門慶謝了相擾.兩人一處坐地說話.不多時.書童通報任醫官到.西門慶慌忙出迎.和應伯爵廝見.三人依次而坐.書童遞上茶來吃了.任醫官便動問:『府上是那一位貴恙.』

西門慶道:『就是第六箇小妾.身子有些不好.勞老先生仔細一看.』

任醫官道:『莫不就是前日得哥兒的麼.』

西門慶道:『正是.不知怎麼生起病來.』

任醫官道:『且待學生進去看看.』

說畢.西門慶陪任醫官進到李瓶兒屋裡.就床前坐下.叫丫頭把帳兒輕輕揭開一縫.先放出李瓶兒的右手來.用帕兒包著.擱在書上.任醫官道:『且待脈息定著.』

定了一回.然後把三箇指頭按在脈上.自家低著頭.細玩脈息.多時才放下.李瓶兒在帳縫裡慢慢的縮了進去.不一時.又把帕兒包著左手.捧將出來.擱在書上.任醫官也如此看了.看完了.便向西門慶道:『老夫人兩手脈都看了.卻斗膽要瞧瞧氣色.』

西門道:『通家朋友.但看何妨.』

就教揭起帳兒.任醫官一看.只見:臉上桃花紅綻色.眉尖柳葉翠含顰.那任醫官略看了兩眼.便對西門慶說:『夫人尊顏.學生已是望見了.大約沒有甚事.還要問箇病源.才是箇望.聞.問.切.』

西門慶就喚奶子.只見如意兒打扮的花花哨哨走過來.向任醫官道箇萬福.把李瓶兒那口燥脣乾.睡炕不穩的病症.細細說了一遍.那任醫官即便起身.打箇恭兒道:『老先生.若是這等.學生保的沒事.大凡㠯下人家.他形神粗鹵.氣血強旺.可㠯隨分下藥.就差了些.也不打緊的.如宅上這樣大家.夫人這樣柔弱的形軀.怎容得一毫兒差池.正是藥差指下.延禍四肢.㠯此望.聞.問.切.一件兒少不得的.前日.王吏部的夫人也有些病症.看來卻與夫人相似.學生診了脈.問了病源.看了氣色.心下就明白得緊.到家查了古方.參㠯己見.把那熱者涼之.虛者補之.停停當當.不消三四劑藥兒.登時好了.那吏部公也感小弟得緊.不論尺頭銀兩.加禮送來.那夫人又有梯己謝意.吏部公又送學生一箇匾兒.鼓樂喧天.送到家下.匾上寫著「儒醫神術」四箇大字.近日.也有幾箇朋友來看.說道寫的是甚麼顏體.一箇箇飛得起的.況學生幼年曾讀幾行書.因為家事消乏.就去學那岐黃之術.真正那「儒醫」兩字.一發道的著哩.』

西門慶道:『既然不妨.極是好了.不滿老先生說.家中雖有幾房.只是這箇房下.極與學生契合.學生偌大年紀.近日得了小兒.全靠他扶養.怎生差池的.全仗老先生神術.與學生用心兒調治他速好.學生恩有重報.縱是咱們武職比不的那吏部公.須索也不敢怠慢.』

任醫官道:『老先生這樣相處.小弟一分也不敢望謝.就是那藥本.也不敢領.』

西門慶聽罷.笑將起來道:『學生也不是吃白藥的.近日有箇笑話兒講得好:有一人說道:「人家貓兒若是犯了癩的病.把烏藥買來.喂他吃了就好了.」旁邊有一人問:「若是狗兒有病.還吃甚麼藥.」那人應聲道:「吃白藥.吃白藥.」可知道白藥是狗吃的哩.』

那任醫官拍手大笑道:『竟不知那寫白方兒的是什麼.』

又大笑一回.任醫官道:『老先生既然這等說.學生也止求一箇匾兒罷.謝儀斷然不敢.不敢.』

又笑了一回.起身.大家打恭到廳上去了.正是:

神方得自蓬萊監.脈訣傳從少室君.凡為采芝騎白鶴.時緣度世訪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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