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5-26 18:28
当时何观察与兄弟何清道:‘这锭银子是官司信赏的,非是我把来赚你,后头再有重赏。兄弟,你且说这伙人如何在你便袋里?’只见何清去身边招文袋内摸出一个经折儿来,指道:‘这伙贼人都在上面。’何涛道:‘你且说怎地写在上面?’何清道:‘不瞒哥哥说:兄弟前日为赌博输了,没一文盘缠,有个一般赌博的,引兄弟去北门外十五里,地名安乐村,有个王家客店内,凑些碎赌。为是官司行下文书来,着落本村,但凡开客店的,须要置立文簿,一面上用勘合印信。每夜有客商来歇宿,须要问他:“哪里来?何处去?姓甚名谁?做甚买卖?”都要抄写在簿子上。官司查照时,每月一次,去里正处报名。为是小二哥不识字,央我替他抄了半个月。当日是六月初三日,有七个贩枣子的客人,推著七辆江州车儿来歇。我却认得一个为头的客人,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因何认得他?我此先曾跟一个赌汉去投奔他,因此我认得。我写着文簿,问他道:“客人高姓?”只见一个三髭须白净面皮的抢将过来,答应道:“我等姓李,从濠州来贩枣子,去东京卖。”我虽写了,有些疑心。第二日,他自去了,店主带我去村里相赌,来到一处三叉路口,只见一个汉子挑两个桶来。我不认得他。店主人自与他厮叫道:“白大郎,哪里去?”那人应道:“有担醋,将去村里财主家卖。”店主人和我说道:“这人叫做‘白日鼠’白胜,他是个赌客。”我也只安在心里。后来听得沸沸扬扬地说道:“黄泥冈上一伙贩枣子的客人,把蒙汗药麻翻了人,劫了‘生辰纲’去。”我猜不是晁保正,却是兀谁!如今只捕了白胜,一问便知端的。这个经折儿,是我抄的副本。’
何涛听了大喜,随即引了兄弟何清,径到州衙里见了太守。府尹问道:‘那公事有些下落么?’何涛禀道:‘略有些消息了。’府尹叫进后堂来说,仔细问了来历。何清一一禀说了。当下便差八个做公的,一同何涛、何清连夜来到安乐村,叫了店主人做眼,迳奔到白胜家里,却是三更时分。叫店主人赚开门来打火,只听得白胜在床上做声。问他老婆时,却说道害热病,不曾得汗。从床上拖将起来,见白胜面色红白,就把索子绑了,喝道:‘黄泥冈上做得好事!’白胜哪里肯认。把那妇人捆了,也不肯招。众做公的绕屋寻赃,寻到床底下,见地面不平;众人掘开,不到三尺深。众多公人发声喊,白胜面如土色,就地下取出一包金银,随即把白胜头脸包了,带他老婆,扛抬赃物,都连夜赶回济州城里来。却好五更天明时分,把白胜押到厅前,便将索子捆了。问他主情造意,白胜抵赖,死不肯招晁保正等七人。连打三四顿,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府尹喝道:‘告的正主招了赃物,捕人已知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了,你这厮如何赖得过!你快说那六人是谁,便不打你了。’白胜又捱了一歇,打熬不过,只得招道:‘为首的是晁保正。他自同六人来纠合白胜与他挑酒,其实不认得那六人。’知府道:‘这个不难。只拿住晁保正,那六人便有下落。’先取一面二十斤死枷枷了白胜,他的老婆也锁了,押去女牢里监收。
随即押一纸公文,就差何涛亲自带领二十个眼明手快的公人,迳去郓城县投下,着落本县,立等要捉晁保正并不知姓名六个正贼。就带原解‘生辰纲’的两个虞候,作眼拿人。一同何观察领了一行人,去时不要大惊小怪,只恐怕走透了消息。星夜来到郓城县,先把一行公人并两个虞候,都藏在客店里,只带一两个跟着,来下公文,迳奔郓城县衙门前来。当下巳牌时分,却值知县退了早衙,县前静悄悄地。何涛走去县对门一个茶坊里坐下,吃茶相等。吃了一个泡茶,问茶博士道:‘今日如何县前恁地静?’茶博士说道:‘知县相公早衙方散,一应公人和告状的,都去吃饭了未来。’何涛又问道:‘今日县里不知是哪个押司值日?’茶博士指著道:‘今日值日的押司来也。’何涛看时,只见县里走出一个吏员来。看那人时,怎生模样?但见:
眼如丹凤,眉似卧蚕。滴溜溜两耳悬珠,明皎皎双睛点漆。唇方口正,髭须地阁轻盈;额阔顶平,皮肉天仓饱满。坐定时浑如虎相,走动时有若狼形。年及三旬,有养济万人之度量,身躯六尺,怀扫除四海之心机。志气轩昂,胸襟秀丽。刀笔敢欺萧相国,声名不让孟尝君。
那押司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祖居郓城县宋家村人氏。为他面黑身矮,人都唤他做‘黑宋江’;又且于家大孝,为人仗义疏财,人皆称他做‘孝义黑三郎’。上有父亲在堂,母亲早丧。下有一个兄弟,唤做‘铁扇子’宋清,自和他父亲宋太公在村中务农,守些田园过活。这宋江自在郓城县做押司。他刀笔精通,吏道纯熟;更兼爱习枪棒,学得武艺多般。平生只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高若低,无有不纳,便留在庄上馆谷,终日追陪,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尽力资助,端的是挥金似土。人问他求钱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只是周全人性命。时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赒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却把他比做天上下的及时雨一般,能救万物。曾有一首临江仙赞宋江好处:
起自花村刀笔吏,英灵上应天星,疏财仗义更多能。
事亲行孝敬,待士有声名。济弱扶倾心慷慨,高名水月双清。
及时甘雨四方称,山东呼保义,豪杰宋公明。
当时宋江带着一个伴当,走将出县前来。只见这何观察当街迎住,叫道:‘押司,此间请坐拜茶。’宋江见他似个公人打扮,慌忙答礼道:‘尊兄何处?’何涛道:‘且请押司到茶坊里面吃茶说话。’宋公明道:‘谨领。’两个人到茶坊里坐定,伴当都叫去门前等候。宋江道:‘不敢拜问尊兄高姓?’何涛答道:‘小人是济州府缉捕使臣何观察的便是。不敢动问押司高姓大名?’宋江道:‘贱眼不识观察,少罪。小吏姓宋名江的便是。’何涛倒地便拜,说道:‘久闻大名,无缘不曾拜识。’宋江道:‘惶恐。观察请上坐。’何涛道:‘小人安敢占上?’宋江道:‘观察是上司衙门的人,又是远来之客。’两个谦让了一回,宋江坐了主位,何涛坐了客席。宋江便叫茶博士将两杯茶来。没多时,茶到。两个吃了茶。
宋江道:‘观察到敝县,不知上司有何公务?’何涛道:‘实不相瞒,来贵县有几个要紧的人。’宋江道:‘莫非贼情公事否?’何涛道:‘有实封公文在此,敢烦押司作成。’宋江道:‘观察是上司差来捕盗的人,小吏怎敢怠慢?不知为什么贼情紧事?’何涛道:‘押司是当案的人,便说也不妨。敝府管下黄泥冈上一伙贼人,共是八个,把蒙汗药麻翻了北京大名府梁中书差遣送蔡太师的“生辰纲”军健一十五人,劫去了十一担珍珠宝贝,计该十万贯正赃。今捕得从贼一名白胜,指说七个正贼,都在贵县。这是太师府特差一个干办,在本府立等要这件公事,望押司早早维持。’宋江道:‘休说太师处着落,便是观察自赍公文来要,敢不捕送?只不知道白胜供指哪七人名字?’何涛道:‘不瞒押司说:是贵县东溪村晁保正为首。更有六名从贼,不识姓名,烦乞用心。’
宋江听罢,吃了一惊,肚里寻思道:‘晁盖是我心腹弟兄。他如今犯了迷天大罪,我不救他时,捕获将去,性命便休了!’心内自慌,却答应道:‘晁盖这厮,奸顽役户,本县内上下人,没一个不怪他。今番做出来了,好教他受!’何涛道:‘相烦押司便行此事。’宋江道:‘不妨,这事容易,“瓮中捉鳖,手到拏来。”只是一件,这实封公文,须是观察自己当厅投下,本官看了,便好施行发落,差人去捉,小吏如何敢私下擅开?这件公事,非是小可,不当轻泄于人。’何涛道:‘押司高见极明,相烦引进。’宋江道:‘本官发放一早晨事务,倦怠了少歇。观察略待一时,少刻坐厅时,小吏来请。’何涛道:‘望押司千万作成。’宋江道:‘理之当然,休这等说话。小吏略到寒舍,分拨了些家务便到,观察少坐一坐。’何涛道:‘押司尊便,小弟只在此寻等。’
宋江起身,出得阁儿,分付茶博士道:‘那官人要再用茶,一发我还茶钱。’离了茶坊,飞也似跑到下处。先分付伴当去叫直司在茶坊门前伺候:‘若知县坐衙时,便可去茶坊里安抚那公人道:“押司稳便”,叫他略待一待。’却自槽上鞁了马,牵出后门外去;拿了鞭子,慌忙的跳上马,慢慢地离了县治。出得东门,打上两鞭,那马拨喇喇的望东溪村撺将去,没半个时辰,早到晁盖庄上。庄客见了,入去庄里报知。正是:
义重轻他不义财,奉天法网有时开。剥民官府过于贼,应为知交放贼来。
且说晁盖正和吴用、公孙胜、刘唐在后园葡萄树下吃酒。此时三阮已得了钱财,自回石碣村去了。晁盖见庄客报说宋押司在门前。晁盖问道:‘有多少人随从著?’庄客道:‘只独自一个飞马而来,说快要见保正。’晁盖道:‘必然有事。’慌忙出来迎接。宋江道了一个喏,携了晁盖手,便投侧边小房里来。晁盖问道:‘押司如何来的慌速?’宋江道:‘哥哥不知,兄弟是心腹弟兄,我舍著条性命来救你。如今黄泥冈事发了!白胜已自拿在济州大牢里了,供出你等七人。济州府差一个何缉捕,带着若干人,奉著太师府钧帖并本州文书,来捉你等七人,道你为首。天幸撞在我手里,我只推说知县睡着,且教何观察在县对门茶坊里等我。以此飞马而来,报道哥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若不快走时,更待什么?我回去引他当厅下了公文,知县不移时便差人连夜下来。你们不可耽搁。倘有些疏失,如之奈何!休怨小弟不来救你。’
晁盖听罢,吃了一惊道:‘贤弟大恩难报!’宋江道:‘哥哥,你休要多说,只顾安排走路,不要缠障。我便回去也。’晁盖道:‘七个人:三个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已得了财,自回石碣村去了;后面有三个在这里,贤弟且见他一面。’宋江来到后园,晁盖指著道:‘这三位:一个吴学究;一个公孙胜,蓟州来的;一个刘唐,东潞州人。’宋江略讲一礼,回身便走,嘱咐道:‘哥哥保重,作急快走,兄弟去也。’宋江出到庄前,上了马,打上两鞭,飞也似望县里来了。当时有个学究,为此事作诗一首,也说的是。诗曰:
保正缘何养贼曹,押司纵贼罪难逃。须知守法清名重,莫谓通情义气高。
爵固畏鹯能害爵,猫如伴鼠岂成猫。空持刀笔称文吏,羞说当年汉相萧。
且说晁盖与吴用、公孙胜、刘唐三人道:‘你们认得那来相见的这个人么?’吴用道:‘却怎地慌慌忙忙便去了?正是谁人?’晁盖道:‘你三位还不知哩!我们不是他来时,性命只在咫尺休了!’三人大惊道:‘莫不走了消息,这件事发了?’晁盖道:‘亏杀这个兄弟,担着血海也似干系,来报与我们。原来白胜已自捉在济州大牢里了,供出我等七人。本州差个缉捕何观察,将带若干人,奉著太师钧帖来,着落郓城县,立等要拿我们七个。亏了他稳住那公人在茶坊里俟候,他飞马先来报知我们,如今回去下了公文,少刻便差人连夜到来捕获我们,却是怎地好!’吴用道:‘若非此人来报,都打在网里。这大恩人姓甚名谁?’晁盖道:‘他便是本县押司“呼保义”宋江的便是。’吴用道:‘只闻宋押司大名,小生却不曾得会。虽是住居咫尺,无缘难得见面。’公孙胜、刘唐都道:‘莫不是江湖上传说的“及时雨”宋公明?’晁盖点头道:‘正是此人。他和我心腹相交,结义弟兄。吴先生不曾得会。四海之内,名不虚传。结义得这个兄弟,也不枉了。’
晁盖问吴用道:‘我们事在危急,却是怎地解救?’吴学究道:‘兄长不须商议,“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晁盖道:‘却才宋押司也教我们走为上计,却是走哪里去好?’吴用道:‘我已寻思在肚里了。如今我们收拾五七担挑了,一径都走奔石碣村三阮家里去。今急遣一人,先与他弟兄说知。’晁盖道:‘三阮是个打鱼人家,如何安得我等许多人?’吴用道:‘兄长,你好不精细!石碣村那里一步步近去,便是梁山泊。如今山寨里好生兴旺。官军捕盗,不敢正眼儿看他。若是赶得紧,我们一发入了伙。’晁盖道:‘这一论极是上策,只恐怕他们不肯收留我们。’吴用道:‘我等有的是金银,送献些与他,便入伙了。’正是:
无道之时多有盗,英雄进退两俱难。只因秀士居山寨,买盗犹然似买官。
当时晁盖道:‘既然恁地商量定了,事不宜迟。吴先生,你便和刘唐带了几个庄客,挑担先去阮家安顿了,却来旱路上接我们。我和公孙先生两个打并了便来。’吴用、刘唐把这‘生辰纲’打劫得金珠宝贝,做五六担装了,叫五六个庄客,一发吃了酒食。吴用袖了铜炼,刘唐提了朴刀,监押著五七担,一行十数人,投石碣村来。晁盖和公孙胜在庄上收拾。有些不肯去的庄客,赍发他些钱物,从他去投别主。有愿去的,都在庄上并叠财物,打拴行李。正是:
须信钱财是毒蛇,钱财聚处即亡家。人称义士犹难保,天鉴贪官漫自夸。
再说宋江飞马去到下处,连忙到茶坊里来,只见何观察正在门前望。宋江道:‘观察久等。却被村里有个亲戚,在下处说些家务,因此耽搁了些。’何涛道:‘有烦押司引进。’宋江道:‘请观察到县里。’两个人得衙门来,正值知县时文彬在厅上发落事务。宋江将着实封公文,引著何观察直至书案边,叫左右挂上回避牌。宋江向前禀道:‘奉济州府公文,为贼情紧急公务,特差缉捕使臣何观察到此下文书。’知县接来拆开,就当厅看了,大惊,对宋江道:‘这是太师府差干办来立等要回话的勾当。这一干贼,便可差人去捉。’宋江道:‘日间去,只怕走了消息,只可差人就夜去捉。拏得晁保正来,那六人便有下落。’时知县道:‘这东溪村晁保正,闻名是个好汉,他如何肯做这等勾当?’随即叫唤尉司并两个都头:一个姓朱,名仝;一个姓雷,名横。他两个,非是等闲人也。
当下朱仝、雷横两个来到后堂,领了知县言语,和县尉上了马,径到尉司,点起马步弓手并土兵一百余人,就同何观察并两个虞候,作眼拿人。当晚都带了绳索军器,县尉骑着马,两个都头亦各乘马,各带了腰刀弓箭,手拏朴刀,前后马步弓手簇拥著,出得东门,飞奔东溪村晁家来。
到得东溪村里,已是一更天气,都到一个观音庵取齐。朱仝道:‘前面便是晁家庄。晁盖家有前后两条路。若是一齐去打他前门,他望后门走了;一齐哄去打他后门,他奔前门走了。我须知晁盖好生了得,又不知那六个是什么人,必须也不是善良君子。那厮们都是死命,倘或一齐杀出来,又有庄客协助,却如何抵敌他?只好声东击西,等那厮们乱撺,便好下手。不若我和雷都头分做两路:我与你分一半人,都是步行去,先望他后门埋伏了。等候唿哨响为号,你等向前门只顾打入来,见一个捉一个,见两个捉一双。’雷横道:‘也说的是。朱都头,你和县尉相公从前门打入来,我去截住后路。’朱仝道:‘贤弟,你不省得。晁盖庄上有三条活路,我闲常时都看在眼里了。我去那里,须认得他的路数,不用火把便见。你还不知他出没的去处,倘若走漏了事情,不是耍处。’县尉道:‘朱都头说得是,你带一半人去。’朱仝道:‘只消得三十来个够了。’朱仝领了十个弓手,二十个土兵,先去了。县尉再上了马,雷横把马步弓手,都摆在前后,帮护着县尉。土兵等都在马前,明晃晃照着三二十个火把,拏著𣗋叉、朴刀、留客住、钩镰刀,一齐都奔晁家庄来。
到得庄前,兀自有半里多路,只见晁盖庄里一缕火起,从中堂烧将起来,涌得黑烟遍地,红焰飞空。又走不到十数步,只见前后门四面八方,约有三四十把火发,焰腾腾地一齐都著。前面雷横挺著朴刀,背后众土兵发着喊,一齐把庄门打开,都扑入里面看时,火光照得如同白日一般明亮,并不曾见有一个人。只听得后面发着喊,叫将起来,叫前面捉人。原来朱仝有心要放晁盖,故意赚雷横去打前门。这雷横亦有心要救晁盖,以此争先要来打后门;却被朱仝说开了,只得去打他前门。故意这等大惊小怪,声东击西,要催逼晁盖走了。
朱仝那时到庄后时,兀自晁盖收拾未了。庄客看见,来报与晁盖说道:‘官军到了!事不宜迟!’晁盖叫庄客四下里只顾放火,他和公孙胜引了十数个去的庄客,呐著喊,挺起朴刀,从后门杀将出来,大喝道:‘当吾者死!避吾者生!’朱仝在黑影里叫道:‘保正休走!朱仝在这里等你多时。’晁盖哪里顾他说,与同公孙胜,舍命只顾杀出来。朱仝虚闪一闪,放开条路,让晁盖走了。晁盖却叫公孙胜引了庄客先走,他独自押著后。朱仝使步弓手从后门扑入去,叫道:‘前面赶捉贼人!’雷横听得,转身便出庄门外,叫马步弓手分头去赶。雷横自在火光之下,东观西望做寻人。朱仝撇了土兵,挺著刀,去赶晁盖。晁盖一面走,口里说道:‘朱都头,你只管追我做什么?我须没歹处!’朱仝见后面没人,方才敢说道:‘保正,你兀自不见我好处:我怕雷横执迷,不会做人情,被我赚他打你前门,我在后面等你出来放你。你见我闪开条路,让你过去。你不可投别处去,只除梁山泊可以安身。’晁盖道:‘深感救命之恩,异日必报!’有诗为证:
捕盗如何与盗通,官赃应与盗赃同。莫疑官府能为盗,自有皇天不肯容。
朱仝正赶间,只听得背后雷横大叫道:‘休教走了人!’朱仝分付晁盖道:‘保正,你休慌,只顾一面走,我自使转他去。’朱仝回头叫道:‘有三个贼望东小路去了,雷都头,你可急赶。’雷横领了人,便投东小路上,并土兵众人赶去。朱仝一面和晁盖说着话,一面赶他,却如防送的相似。渐渐黑影里不见了晁盖。朱仝只做失脚扑地,倒在地下。众土兵随后赶来,向前扶起,急救得。朱仝答道:‘黑影里不见路径,失脚步下野田里,滑倒了,闪挫了左腿。’县尉道:‘走了正贼,怎生奈何!’朱仝道:‘非是小人不赶,其实月黑了,没做道理处。这些土兵,全无几个有用的人,不敢向前。’县尉再叫土兵去赶,众土兵心里道:‘两个都头尚兀自不济事,近他不得,我们有何用?’都去虚赶了一回,转来道:‘黑地里正不知哪条路去了。’雷横也赶了一直回来,心内寻思道:‘朱仝和晁盖最好,多敢是放了他去,我没来由做什么恶人。我也有心亦要放他,今已去了,只是不见了人情。晁盖那人,也不是好惹的。’回来说道:‘哪里赶得上?这伙贼端的了得!’县尉和两个都头回到庄前时,已是四更时分。何观察见众人四分五落,赶了一夜,不曾拿得一个贼人,只叫苦道:‘如何回得济州去见府尹!’县尉只得捉了几家邻舍去,解将郓城县里来。
这时知县一夜不曾得睡,立等回报,听得道:‘贼都走了,只拏得几个邻舍。’知县把一干拏到的邻舍,当厅勘问。众邻舍告道:‘小人等虽在晁保正邻近住居,远者三二里田地,近者也隔着些村坊。他庄上时常有搠枪使棒的人来,如何知他做这般的事?’知县逐一问了时,务要问他们一个下落。数内一个贴邻告道:‘若要知他端的,除非问他庄客。’知县道:‘说他家庄客,也都跟着走了。’邻舍告道:‘也有不愿去的,还在这里。’知县听了,火速差人,就带了这个贴邻做眼,来东溪村捉人。无两个时辰,早拿到两个庄客。当厅勘问时,那庄客初时抵赖,吃打不过,只得招道:‘先是六个人商议,小人只认得一个,是本乡中教学的先生,叫做吴学究;一个叫做公孙胜,是全真先生;又有一个黑大汉,姓刘。更有那三个,小人不认得,却是吴学究合将来的。听得说道:“他姓阮,在石碣村住。他是打鱼的,弟兄三个。”只此是实。’知县取了一纸招状,把两个庄客交割与何观察,回了一道备细公文,申呈本府。宋江自周全那一干邻舍,保放回家听候。
且说这众人与何涛押解了两个庄客,连夜回到济州,正值府尹升厅。何涛引了众人到厅前,禀说晁盖烧庄在逃一事,再把庄客口词说一遍。府尹道:‘既是恁地说时,再拿出白胜来!’问道:‘那三个姓阮的,端的住在哪里?’白胜抵赖不过,只得供说:‘三个姓阮的:一个叫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叫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是“活阎罗”阮小七,都在石碣湖村里住。’知府道:‘还有那三个姓什么?’白胜告道:‘一个是“智多星”吴用,一个是“入云龙”公孙胜,一个叫做“赤发鬼”刘唐。’知府听了,便道:‘既有下落,且把白胜依原监了,收在牢里。’随即又唤何观察,差去石碣村,缉捕这几个贼人。
不是何涛去石碣村去,有分教,天罡地煞,来寻际会风云;水浒山城,去聚纵横人马。毕竟何观察怎生差去石碣村缉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