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5-26 18:28
话说当时吴学究对宋公明说道:‘今日有个机会,却是石勇面上来投入伙的人,又与栾廷玉那厮最好,亦是杨林、邓飞的至爱相识。他知道哥哥打祝家庄不利,特献这条计策来入伙,以为进身之报,随后便至。五日之内,可行此计,却是好么?’宋江听了,大喜道:‘妙哉!’方才笑逐颜开。
说话的,却是什么计策,下来便见。看官牢记这段话头。原来和宋公明初打祝家庄时,一同事发。却难这边说一句,那边说一回,因此权记下这两打祝家庄的话头,却先说那一回来投入伙的人,乘机会的话,下来接着关目。
原来山东海边有个州郡,唤做登州。登州城外有一座山,山上多有豺狼虎豹,出来伤人。因此登州知府拘集猎户,当厅委了杖限文书,捉捕登州山上大虫。又仰山前山后里正之家,也要捕虎文状,限外不行解官,痛责枷号不恕。且说登州山下有一家猎户,兄弟两个,哥哥唤做解珍,兄弟唤做解宝。弟兄两个,都使浑铁点钢叉,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当州里的猎户们,都让他第一。那解珍一个绰号唤做‘两头蛇’,这解宝绰号叫做‘双尾蝎’。二人父母俱亡,不曾婚娶。那哥哥七尺以上身材,紫棠色面皮,腰细膀阔。这个兄弟解宝,更是利害,也有七尺以上身材,面圆身黑,两只腿上刺著两个飞天夜叉,有时性起,恨不得腾天倒地,拔树摇山。有一篇西江月,单道他弟兄的好处:
世本登州猎户,生来骁勇英豪。穿山越岭健如猱,麋鹿见时惊倒。
手执莲花铁镋,腰悬蒲叶尖刀。豹皮裙子虎筋绦,解氏二难年少。
那弟兄两个当官受了甘限文书,回到家中,整顿窝弓药箭,弩子镋叉,穿了豹皮裤、虎皮套体,拏了铁叉。两个径奔登州山上,下了窝弓,去树上等了一日,不济事了,收拾窝弓下去。次日,又带了干粮,再上山伺候,看看天晚,弟兄两个再把窝弓下了,爬上树去,直等到五更,又没动静。两个移了窝弓,却来西山边下了,坐到天明,又等不着。两个心焦,说道:‘限三日内要纳大虫,迟时须用受责,却是怎地好。’两个到第三日夜,伏至四更时分,不觉身体困倦。两个背厮靠着且睡,未曾合眼,忽听得窝弓发响。两个跳将起来,拿了钢叉,四下里看时,只见一个大虫中了药箭,在那地上滚。两个捻著钢叉向前来。那大虫见了人来,带着箭便走。两个追将向前去,不到半山里时,药力透来,那大虫当不住,吼了一声,骨渌渌滚将下山去了。解宝道:‘好了,我认得这山,是毛太公庄后园里,我和你下去他家取讨大虫。’
当时弟兄两个提了钢叉,迳下山来,投毛太公庄上敲门。此时方才天明,两个敲开庄门入去,庄客报与太公知道。多时,毛太公出来,解珍、解宝放下钢叉,声了喏,说道:‘伯伯,多时不见,今日特来拜扰。’毛太公道:‘贤侄如何来得这等早?有甚话说?’解珍道:‘无事不敢惊动伯伯睡寝。如今小侄因为官司委了杖限文书,要捕获大虫,一连等了三日,今早五更,射得一个,不想从后山滚下在伯伯园里。望烦借一路,取大虫则个。’毛太公道:‘不妨,既是落在我园里,二位且少坐。敢是肚饥了,吃些早饭去取。’叫庄客且去安排早膳来相待。当时劝二位吃了酒饭,解珍、解宝起身谢道:‘感承伯伯厚意,望烦引去,取大虫还小侄。’毛太公道:‘既是在我庄后,却怕怎地?且坐吃茶,却去取未迟。’解珍、解宝不敢相违,只得又坐下。庄客拿茶来,叫二位吃了。毛太公道:‘如今我和贤侄去取大虫。’解珍、解宝道:‘深谢伯伯。’
毛太公引了二人,入到庄后,叫庄客把钥匙来开门,百般开不开。毛太公道:‘这园多时不曾有人来开,敢是锁𫓹锈了,因此开不得,去取铁锤来打开了罢。’庄客便将铁锤来,敲开了锁,众人都入园里去看时,遍山边去看,寻不见。毛太公道:‘贤侄,你两个莫不错看了,认不仔细?敢不曾落在我园里?’解珍道:‘怎地得我两个错看了?是这里生长的人,如何不认得?’毛太公道:‘你自寻便了,有时自抬去。’解宝道:‘哥哥,你且来看,这里一带草,滚得平平地都倒了,又有血路在上头,如何说不在这里?必是伯伯家庄客抬过了。’毛太公道:‘你休这等说,我家庄上的人如何得知有大虫在园里,便又抬得过?你也须看见方才当面敲开锁来,和你两个一同入园里来寻。你如何这般说话!’解珍道:‘伯伯,你须还我这个大虫去解官。’毛太公道:‘你这两个好无道理!我好意请你吃酒饭,你颠倒赖我大虫。’解宝道:‘有什么赖处!你家也见当里正,官府中也委了杖限文书,却没本事去捉,倒来就我见成,你倒将去请功,教我兄弟两个吃限棒。’毛太公道:‘你吃限棒,干我甚事。’解珍、解宝睁起眼来,便道:‘你敢教我搜一搜么?’毛太公道:‘我家比你家,各有内外。你看这两个教化头倒来无礼。’解宝抢近厅前寻不见,心中火起,便在厅前打将起来;解珍也就厅前攀折栏杆,打将入去。毛太公叫道:‘解珍、解宝白昼抢劫!’那两个打碎了厅前椅桌,见庄上都有准备,两个便拔步出门,指著庄上骂道:‘你赖我大虫,和你官司里去理会。’
解氏深机捕获,毛家巧计牢笼。当日因争一虎,后来引起双龙。
那两个正骂之间,只见两三匹马投庄上来,引著一伙伴当。解珍认得是毛太公儿子毛仲义,接着说道:‘你家庄上庄客捉过了我大虫,你爹不讨还我,颠倒要打我弟兄两个。’毛仲义道:‘这厮村人不省事,我父亲必是被他们瞒过了。你两个不要发怒,随我到家里,讨还你便了。’解珍、解宝谢了毛仲义,叫开庄门,教他两个进去。待得解珍、解宝入得门来,便叫关上庄门,喝一声:‘下手!’两廊下走出二三十个庄客,并恰才马后带来的,都是做公的。那兄弟两个措手不及,众人一发上,把解珍、解宝绑了。毛仲义道:‘我家昨夜自射得一个大虫,如何来白赖我的?乘势抢掳我家财,打碎家中什物,当得何罪?解上本州,也与本州除了一害。’原来毛仲义五更时,先把大虫解上州里去了,却带了若干做公的来捉解珍、解宝。不想他这两个不识局面,正中了他的计策,分说不得。毛太公教把他两个使的钢叉并一包赃物,扛抬了许多打碎的家伙什物,将解珍、解宝剥得赤条条地,背剪绑了,解上州里来。本州有个六案孔目,姓王,名正,却是毛太公的女婿,已自先去知府面前禀说了。才把解珍、解宝押到厅前,不由分说,捆翻便打,定要他两个招做混赖大虫,各执钢叉,因而抢掳财物。解珍、解宝吃拷不过,只得依他招了。知府教取两面二十五斤的重枷来枷了,钉下大牢里去。毛太公、毛仲义自回庄上商议道:‘这两个男女,却放他不得,不如一发结果了他,免致后患。’当时子父二人自来州里,分付孔目王正,与我一发斩草除根,萌芽不发,我这里自行与知府的打关节。
却说解珍、解宝押到死囚牢里,引至亭心上来,见这个节级。为头的那人,姓包,名吉,已自得了毛太公银两,并听信王孔目之言,教对付他两个性命,便来亭心里坐下。小牢子对他两个说道:‘快过来,跪在亭子前。’包节级喝道:‘你两个便是什么“两头蛇”、“双尾蝎”,是你么?’解珍道:‘虽然别人叫小人们这等混名,实不曾陷害良善。’包节级喝道:‘你这两个畜生,今番我手里教你两头蛇做一头蛇,双尾蝎做单尾蝎,且与我押入大牢里去。’那一个小牢子把他两个带在牢里来,见没人,那小节级便道:‘你两个认得我么?我是你哥哥的妻舅。’解珍道:‘我只亲弟兄两个,别无哪个哥哥。’那小牢子道:‘你两个须是孙提辖的兄弟。’解珍道:‘孙提辖是我姑舅哥哥,我却不曾与你相会。足下莫非是乐和舅?’那小节级道:‘正是,我姓乐,名和,祖贯茅州人氏。先祖挈家到此,将姐姐嫁与孙提辖为妻。我自在此州里勾当,做小牢子。人见我唱得好,都叫我做“铁叫子”乐和。姐夫见我好武艺,教我学了几路枪法在身。’怎见得,有诗为证:
玲珑心地衣冠整,俊俏肝肠语话清。能唱人称铁叫子,乐和聪慧自天生。
原来这乐和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诸般乐品尽皆晓得,学着便会;做事见头知尾。说起枪棒武艺,如糖似蜜价爱。为见解珍、解宝是个好汉,有心要救他,只是单丝不成线,孤掌岂能鸣,只报得他一个信。乐和说道:‘好教你两个得知,如今包节级得受了毛太公钱财,必然要害你两个性命,你两个却是怎生好?’解珍道:‘你不说起孙提辖则休,你既说起他来,只央你寄一个信。’乐和道:‘你却教我寄信与谁?’解珍道:‘我有个姐姐,是我爷面上的,却与孙提辖兄弟为妻,见在东门外十里牌住。他是我姑娘的女儿,叫做“母大虫”顾大嫂,开张酒店,家里又杀牛开赌。我那姐姐有三二十人近他不得,姐夫孙新这等本事,也输与他。只有那个姐姐,和我弟兄两个最好。孙新、孙立的姑娘,却是我母亲,以此他两个又是我姑舅哥哥。央烦的你暗暗地寄个信与他,把我的事说知,姐姐必然自来救我。’乐和听罢,分付说:‘贤亲,你两个且宽心着。’先去藏些烧饼肉食,来牢里开了门,把与解珍、解宝吃了。推了事故,锁了牢门,教别个小节级看守了门,一径奔到东门外,望十里牌来。早望见一个酒店,门前悬挂着牛羊等肉,后面屋下一簇人在那里赌博。乐和见酒店里一个妇人坐在柜上,但见:
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头异样钗镮,露两个时兴钏镯。有时怒起,提井栏便打老公头;忽地心焦,拿石锥敲翻庄客腿。生来不会拈针线,弄棒持枪当女工。
乐和入进店内,看着顾大嫂,唱个喏道:‘此间姓孙么?’顾大嫂慌忙答道:‘便是。足下却要沽酒,却要买肉?如要赌钱,后面请坐。’乐和道:‘小人便是孙提辖妻弟乐和的便是。’顾大嫂笑道:‘原来却是乐和舅,可知尊颜和姆姆一般模样。且请里面拜茶。’乐和跟进里面客位里坐下。顾大嫂便动问道:‘闻知得舅舅在州里勾当,家下穷忙少闲,不曾相会。今日甚风吹得到此?’乐和答道:‘此人无事,也不敢来相恼。今日厅上偶然发下两个罪人进来,虽不曾相会,多闻他的大名。一个是“两头蛇”解珍,一个是“双尾蝎”解宝。’顾大嫂道:‘这两个是我的兄弟,不知因甚罪犯下在牢里?’乐和道:‘他两个因射得一个大虫,被本乡一个财主毛太公赖了。又把他两个强扭做贼,抢掳家财,解入州里来。他又上上下下都使了钱物,早晚间要教包节级牢里做翻他两个,结果了性命。小人路见不平,独力难救。只想一者沾亲,二乃义气为重,特地与他通个消息。他说道:“只除是姐姐便救得他。”若不早早用心着力,难以救拔。’
顾大嫂听罢,一片声叫起苦来。便叫火家:‘快去寻得二哥家来说话。’有几个火家去不多时,寻得孙新归来,与乐和相见。怎见得孙新的好处,有诗为证:
军班才俊子,眉目有神威。身在蓬莱寓,家从琼海移。
自藏鸿鹄志,恰配虎狼妻。鞭举龙双见,枪来蟒独飞。
年似孙郎少,人称小尉迟。
原来这孙新祖是琼州人氏,军官子孙,因调来登州驻扎,弟兄就此为家。孙新生得身长力壮,全学得他哥哥的本事,使得几路好鞭枪,因此多人把他弟兄两个比尉迟恭:叫他做‘小尉迟’。顾大嫂把上件事对孙新说了,孙新道:‘既然如此,叫舅舅先回去。他两个已下在牢里,全望舅舅看觑则个。我夫妻商量个长便道理,却径来相投。’乐和道:‘但有用着小人处,尽可出力向前。’顾大嫂置酒相待已了,将出一包碎银,付与乐和:‘望烦舅舅将去牢里,散与众人并小牢子们,好生周全他两个弟兄。’乐和谢了,收了银两,自回牢里来替他使用,不在话下。
且说顾大嫂和孙新商议道:‘你有什么道理,救我两个兄弟?’孙新道:‘毛太公那厮,有钱有势,他防你两个兄弟出来,须不肯干休,定要做番了他两个,似此必然死在他手。若不去劫牢,别样也救他不得。’顾大嫂道:‘我和你今夜便去。’孙新笑道:‘你好粗卤。我和你也要算个长便,劫了牢,也要个去向。若不得我那哥哥,和这两个人时,行不得这件事。’顾大嫂道:‘这两个是谁?’孙新道:‘便是那叔侄两个最好赌的邹渊、邹润,如今见在登云山台谷里,聚众打劫。他和我最好,若得他两个相帮助,此事便成。’顾大嫂道:‘登云山离这里不远,你可连夜去请他叔侄两个来商议。’孙新道:‘我如今便去。你可收拾了酒食肴馔,我去定请得来。’顾大嫂分付火家,宰了一口猪,铺下数盘果品按酒,排下桌子。
天色黄昏时候,只见孙新引了两筹好汉归来。那个为头的姓邹,名渊,原是莱州人氏,自小最好赌钱,闲汉出身,为人忠良慷慨。更兼一身好武艺,性气高强,不肯容人,江湖上唤他绰号‘出林龙’。第二个好汉,名唤邹润,是他侄儿,年纪与叔叔仿佛,二人争差不多,身材长大,天生一等异相,脑后一个肉瘤,以此人都唤他做‘独角龙’。那邹润往常但和人争闹,性起来一头撞去,忽然一日,一头撞折了涧边一株松树,看的人都惊呆了。有西江月一首,单道他叔侄的好处:
厮打场中为首,呼卢队里称雄。天生忠直气如虹,武艺惊人出众。
结寨登云台上,英名播满山东。翻江搅海似双龙,岂作池中玩弄?
当时顾大嫂见了,请入后面屋下坐地。却把上件事告诉与他,次后商量劫牢一节。邹渊道:‘我那里虽有八九十人,只有二十来个心腹的。明日干了这件事,便是这里安身不得了。我却有个去处,我也有心要去多时,只不知你夫妇二人肯去么?’顾大嫂道:‘遮莫什么去处,都随你去,只要教了我两个兄弟。’邹渊道:‘如今梁山泊十分兴旺,宋公明大肯招贤纳士。他手下见有我的三个相识在彼: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一个是“火眼狻猊”邓飞,一个是“石将军”石勇,都在那里入伙了多时。我们救了你两个兄弟,都一发上梁山泊投奔入伙去,如何?’顾大嫂道:‘最好,有一个不去的,我便乱枪戳死他。’邹润道:‘还有一件,我们倘或得了人,诚恐登州有些军马追来,如之奈何?’孙新道:‘我的亲哥哥见做本州军马提辖,如今登州只有他一个了得。几番草寇临城,都是他杀散了,到处闻名。我明日自去请他来,要他依允便了。’邹渊道:‘只怕他不肯落草。’孙新说道:‘我自有良法。’
当夜吃了半夜酒,歇到天明,留下两个好汉在家里,却使一个火家带领了一两个人,推一辆车子,快走城中营里,请我哥哥孙提辖并嫂嫂乐大娘子,说道:“家中大嫂害病沉重,便烦来家看觑。”’顾大嫂分付火家道:‘只说我病重临危,有几句紧要的话,须是便来,只有几番相见嘱付。’火家推车儿去了。孙新专在门前伺候,等接哥哥。饭罢时分,远远望见车儿来了,载着乐大娘子,背后孙提辖骑着马,十数个军汉跟着,望十里牌来。孙新入去报与顾大嫂得知,说:‘哥嫂来了。’顾大嫂分付道:‘只依我如此行。’孙新出来,接见哥嫂,且请嫂嫂下了车儿,同到房里,看视弟媳妇病症。孙提辖下了马,入门来,端的好条大汉,淡黄面皮,落腮胡须,八尺以上身材,姓孙,名立,绰号‘病尉迟’,射得硬弓,骑得劣马,使一管长枪,腕上悬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海边人见了,望风而降。有诗为证:
胡须黑雾飘,性格流星急。鞭枪最熟惯,弓箭常温习。
阔脸似妆金,双睛如点漆。军中显姓名,病尉迟孙立。
当下‘病尉迟’孙立下马来,进得门便问道:‘兄弟,婶子害什么病?’孙新答道:‘他害得症候,病得跷蹊,请哥哥到里面说话。’孙立便入来。孙新分付火家,著这伙跟马的军士去对门店里吃酒。便教火家牵过马,请孙立入到里面来坐下。良久,孙新道:‘请哥哥嫂嫂去房里看病。’孙立同乐大娘子入进房里,见没有病人。孙立问道:‘婶子病在哪里房内?’只见外面走入顾大嫂来,邹渊、邹润跟在背后。孙立道:‘婶子,你正是害什么病?’顾大嫂道:‘伯伯拜了。我害些救兄弟的病。’孙立道:‘却又作怪,救什么兄弟?’顾大嫂道:‘伯伯你不要推聋妆哑。你在城中,岂不知道他两个是我兄弟,偏不是你的兄弟。’孙立道:‘我并不知因由,是哪两个兄弟?’顾大嫂道:‘伯伯在上,今日事急,只得直言拜禀:这解珍、解宝被登云山下毛太公与同王孔目设计陷害,早晚要谋他两个性命。我如今和这两个好汉商量已定,要去城中劫牢,救出他两个兄弟,都投梁山泊入伙去,恐怕明日事发,先负累伯伯。因此我只推患病,请伯伯姆姆到此说个长便。若是伯伯不肯去时,我们自去上梁山泊去了。如今朝廷有甚分晓,走了的倒没事,见在的便吃官司。常言道:“近火先焦。”伯伯便替我们吃官司坐牢,那时又没人送饭来救你。伯伯尊意如何?’孙立道:‘我却是登州的军官,怎地敢做这等事!’顾大嫂道:‘既是伯伯不肯,我们今日先和伯伯并个你死我活。’顾大嫂身边便掣出两把刀来,邹渊、邹润各拔出短刀在手。孙立叫道:‘婶子且住,休要急速!待我从长计较,慢慢地商量。’乐大娘子惊得半晌做声不得。顾大嫂又道:‘既是伯伯不肯去时,即便先送姆姆前行,我们自去下手。’孙立道:‘虽要如此行时,也待我归家去收拾包裹行李,看个虚实,方可行事。’顾大嫂道:‘伯伯,你的乐阿舅透风与我们了。一就去劫牢,一就去取行李不迟。’孙立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众人既是如此行了,我怎地推却得,开不成日后倒要替你们吃官司?罢,罢,罢,都做一处商议了行。’先叫邹渊去登云山寨里收拾起财物人马,带了那二十个心腹的人,来店里取齐。邹渊去了。又使孙新入城里来,问乐和讨信,就约会了,暗通消息解珍、解宝得知。次日,登云山寨里邹渊收拾金银已了,自和那起人到来相助。孙新家里也有七八个知心腹的火家,并孙立带来的十数个军汉,共有四十余人。孙新宰了两口猪,一腔羊,众人尽吃了一饱。顾大嫂贴肉藏了尖刀,扮做个送饭的妇人先去。孙新跟着孙立,邹渊领了邹润,各带了火家,分作两路入去。正是:
捉虎翻成纵虎灾,虎官虎吏枉安排。全凭铁叫通关节,始得牢城铁瓮开。
且说登州府牢里包节级得了毛太公钱物,只要陷害解珍、解宝的性命。当日乐和拿着水火棍,正立在牢门里狮子口边,只听得拽铃子响,乐和道:‘什么人?’顾大嫂应道:‘送饭的妇人。’乐和已自瞧科了,便来开门,放顾大嫂入来,再关了门。将过廊下去,包节级正在亭心里,看见便喝道:‘这妇人是什么人?敢进牢里来送饭?自古狱不通风。’乐和道:‘这是解珍、解宝的姐姐,自来送饭。’包节级喝道:‘休要教他入去,你们自与他送进去便了。’乐和讨了饭,却来开了牢门,把与他两个。解珍、解宝问道:‘舅舅夜来所言的事如何?’乐和道:‘你姐姐入来了,只等前后相应。’乐和便把匣床与他两个开了。只听的小牢子入来报道:‘孙提辖敲门,要走入来。’包节级道:‘他自是营官,来我牢里有何事干?休要开门!’顾大嫂一踅踅下亭心边去。外面又叫道:‘孙提辖焦躁了打门。’包节级忿怒,便下亭心来。顾大嫂大叫一声:‘我的兄弟在哪里?’身边便掣出两把明晃晃尖刀来。包节级见不是头,望亭心外便走。解珍、解宝提起枷,从牢眼里钻将出来,正迎著包节级。包节级措手不及,被解宝一枷梢打重,把脑盖擗得粉碎。当时顾大嫂手起,早戳翻了三五个小牢子,一齐发喊,从牢里打将出来。孙立、孙新把两个当住了,见四个从牢里出来,一发望州衙前便走。邹渊、邹润早从州衙里提出王孔目头来。街市上人大喊起,先奔出城去。孙提辖骑着马,弯著弓,搭著箭,压在后面。街上人家都关上门,不敢出来。州里做公的人,认得是孙提辖,谁敢向前拦当。众人簇拥著孙立,奔出城门去,一直望十里牌来,扶搀乐大娘子上了车儿。顾大嫂上了马,帮着便行。解珍、解宝对众人道:‘叵耐毛太公老贼冤家,如何不报了去?’孙立道:‘说的是。’便令兄弟孙新与舅舅乐和先护持车儿前行着,我们随后赶来。孙新、乐和簇拥著车儿先行去了。
孙立引著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并火家伴当一径奔毛太公庄上来,正值毛仲义与太公在庄上庆寿饮酒,却不堤备。一伙好汉呐声喊,杀将入去,就把毛太公、毛仲义,并一门老小尽皆杀了,不留一个。去卧房里搜检得十数包金银财宝,后院里牵得七八匹好马,把四匹捎带驮载。解珍、解宝拣几件好的衣服穿了,将庄院一把火,齐放起烧了。各人上马,带了一行人,赶不到三十里路,早赶上车仗人马,一处上路行程。于路庄户人家,又夺得三五匹好马,一行星夜奔上梁山泊去。有西江月为证:
忠义立身之本,奸邪坏国之端。狼心狗幸滥居官,致使英雄扼腕。
夺虎机谋可恶,劫牢计策堪观。登州城廓痛悲酸,顷刻横尸遍满。
不一二日,来到石勇酒店里,那邹渊与他相见了,问起杨林、邓飞二人。石勇答言,说起宋公明去打祝家庄,二人都跟去,两次失利,听得报来说,杨林、邓飞俱被陷在那里,不知如何。备闻祝家庄三子豪杰,又有教师‘铁棒’栾廷玉相助,因此二次打不破那庄。孙立听罢,大笑道:‘我等众人来投大寨入伙,正没半分功劳,献此一条计策打破祝家庄,为进身之报如何?’石勇大喜道:‘愿闻良策。’孙立道:‘栾廷玉那厮,和我是一个师父教的武艺。我学的枪刀,他也知道,他学的武艺,我也尽知。我们今日只做登州对调来郓州守把,经过来此相望,他必然出来迎接。我们进身入去,里应外合,必成大事。此计如何?’
正与石勇说计未了,只见小校报道:‘吴学究下山来,前往祝家庄救应去。’石勇听得,便叫小校快去报知军师,请来这里相见。说犹未了,已有军马来到店前,乃是吕方、郭盛并阮氏三雄,随后军师吴用带领五百人马到来。石勇接入店内,引著这一行人都相见了,备说投托入伙,献计一节。吴用听了大喜,说道:‘既然众位好汉肯作成山寨,且休上山,便烦请往祝家庄行此一事,成全这段功劳如何?’孙立等众人皆喜,一齐都依允了。吴用道:‘小生今去也,如此见阵,我人马前行,众位好汉随后一发便来。’
吴学究商议已了,先来宋江寨中。见宋公明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吴用置酒与宋江解闷,备说起石勇、杨林、邓飞三个的一起相识,是登州兵马提辖‘病尉迟’孙立,和这祝家庄教师栾廷玉是一个师父教的。今来共有八人,投托大寨入伙,特献这条计策,以为进身之报。今已计较定了,里应外合,如此行事,随后便来参见兄长。宋江听说罢,大喜,把愁闷都撇在九霄云外,忙叫寨内置酒,安排筵席等来相待。
却说孙立教自己的伴当人等,跟着车仗人马,投一处歇下,只带了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乐和共是八人,来参宋江,都讲礼已毕。宋江置酒设席管待,不在话下。吴学究暗传号令与众人,教第三日如此行,第五日如此行。分付已了,孙立等众人领了计策,一行人自来和车仗人马投祝家庄进身行事。再说吴学究道:‘启动戴院长到山寨里走一遭,快与我取将这四个头领来,我自有用他处。’
不是教戴宗连夜来取这四个人来,有分教,水泊重添新羽翼,山庄无复旧衣冠。毕竟吴学究取哪四个人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