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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第七十五回 活阎罗倒船偷御酒 黑旋风扯诏骂钦差

水浒传作者:施耐庵发布:福哥

2018-5-26 18:28

话说陈宗善领了诏书,回到府中,收拾起身,多有人来作贺:‘太尉此行,一为国家干事,二为百姓分忧,军民除患。梁山泊以忠义为主,只待朝廷招安,太尉可著些甜言美语,加意抚恤。’正话间,只见太师府干人来请说道:‘太师相邀太尉说话。’陈宗善上轿,直到新宋门大街太师府前下轿,干人直引进节堂内书院中,见了太师,侧边坐下。茶汤已罢,蔡太师问道:‘听得天子差你去梁山泊招安,特请你来说知:到那里不要失了朝廷纲纪,乱了国家法度。你曾闻《论语》有云:“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使矣。”’陈太尉道:‘宗善尽知,承太师指教。’蔡京又道:‘我叫这个干人跟你去。他多省得法度,怕你见不到处,就与你提拨。’陈太尉道:‘深谢恩相厚意。’辞了太师,引著干人,离了相府,上轿回家。方才歇定,门吏来报,高殿帅下马。陈太尉慌忙出来迎接,请到厅上坐定,叙问寒温已毕,高太尉道:‘今日朝廷商量招安宋江一事,若是高俅在内,必然阻住。此贼累辱朝廷,罪恶滔天,今更赦宥罪犯,引入京城,必成后患。欲待回奏,玉音已出,且看大意如何。若还此贼仍昧良心,怠慢圣旨,太尉早早回京,不才奏过天子,整点大军,亲身到彼,剪草除根,是吾之愿。太尉此去,下官手下有个虞候,能言快语,问一答十,好与太尉提拨事情。’陈太尉谢道:‘感蒙殿帅忧心。’高俅起身,陈太尉送至府前,上马去了。

次日,蔡太师府张干办,高殿帅府李虞候,二人都到了。陈太尉拴束马匹,整点人数,将十瓶御酒,装在龙凤担内挑了,前插黄旗。陈太尉上马,亲随五六人,张干办、李虞候都乘马匹,丹诏背在前面,引一行人出新宋门。以下官员,亦有送路的,都回去了。迤逦来到济州。太守张叔夜接着,请到府中设筵相待,动问招安一节,陈太尉都说了备细。张叔夜道:‘论某愚意,招安一事最好;只是一件,太尉到那里,须是陪些和气,用甜言美语,抚恤他众人,好共歹,只要成全大事。他数内有几个性如烈火的汉子,倘或一言半语冲撞了他,便坏了大事。’张干办、李虞候道:‘放着我两个跟着太尉,定不致差迟。太守,你只管教小心和气,须坏了朝廷纲纪,小辈人常压着,不得一半;若放他头起,便做模样。’张叔夜道:‘这两个是什么人?’陈太尉道:‘这一个人是蔡太师府内干办,这一个是高太尉府里虞候。’张叔夜道:‘只好叫这两位干办不去罢!’陈太尉道:‘他是蔡府高府心腹人,不带他去,必然疑心。’张叔夜道:‘下官这话,只是要好,恐怕劳而无功。’张干办道:‘放着我两个,万丈水无涓滴漏。’张叔夜再不敢言语。一面安排筵宴管待,送至馆驿内安歇。次日,济州先使人去梁山泊报知。

却说宋江每日在忠义堂上聚众相会,商议军情,早有细作人报知此事,未见真实,心中甚喜。当日小喽啰领着济州报信的直到忠义堂上,说道:‘朝廷今差一个太尉陈宗善,赍到十瓶御酒,赦罪招安丹诏一道,已到济州城内,这里准备迎接。’宋江大喜,遂取酒食,并彩缎二疋、花银十两,打发报信人先回。宋江与众人道:‘我们受了招安,得为国家臣子,不枉吃了许多时磨难!今日方成正果!’吴用笑道:‘论吴某的意,这番必然招安不成;纵使招安,也看得俺们如草芥。等这厮引将大军来到,教他著些毒手,杀得他人亡马倒,梦里也怕,那时方受招安,才有些气度。’宋江道:‘你们若如此说时,须坏了“忠义”二字。’林冲道:‘朝廷中贵官来时,有多少装么,中间未必是好事。’关胜便道:‘诏书上必然写着些唬吓的言语,来惊我们。’徐宁又道:‘来的人必然是高太尉门下。’宋江道:‘你们都休要疑心,且只顾安排接诏。’先令宋清、曹正准备筵席,委柴进都管提调,务要十分齐整,铺设下太尉幕次,列五色绢缎,堂上堂下,搭彩悬花。先使裴宣、萧让、吕方、郭盛预前下山,离二十里伏道迎接。水军头领准备大船傍岸。吴用传令:‘你们尽依我行,不如此,行不得。’

且说萧让引著三个随行,带引五六人,并无寸铁,将著酒果,在二十里外迎接。陈太尉当日在途中,张干办、李虞候不乘马匹,在马前步行,背后从人,何只二三百,济州的军官约有十数骑,前面摆列导引人马。龙凤担内挑着御酒,骑马的背着诏匣。济州牢子,前后也有五六十人,都要去梁山泊内,指望觅个小富贵。萧让、裴宣、吕方、郭盛在半路上接着,都俯伏道旁迎接。那张干办便问道:‘你那宋江大似谁?皇帝诏敕到来,如何不亲自来接?甚是欺君!你这伙本是该死的人,怎受得朝廷招安?请太尉回去。’萧让、裴宣、吕方、郭盛俯伏在地,请罪道:‘自来朝廷不曾有诏到寨,未见真实。宋江与大小头领都在金沙滩迎接,万望太尉暂息雷霆之怒,只要与国家成全好事,恕免则个。’李虞候便道:‘不成全好事,也不愁你这伙贼飞上天去了。’有诗为证:

见锦生谗自古然,小人凡事不宜先。九天恩雨今宣布,可惜招安未十全。

当时吕方、郭盛道:‘是何言语!只如轻看人!’萧让、裴宣只得恳请他捧去酒果,又不肯吃。众人相随来到水边,梁山泊已摆着三只战船在彼,一装装载马匹,一只装裴宣等一干人,一只请太尉下船,并随从一应人等,先把诏书御酒放在船头上。那只船正是‘活阎罗’阮小七监督。当日阮小七坐在船梢上,分拨二十余个军健棹船,一家带一口腰刀。陈太尉初下船时,昂昂然旁若无人,坐在中间。阮小七招呼众人,把船棹动,两边水手齐唱起歌来。李虞候便骂道:‘村驴,贵人在此,全无忌惮!’那水手哪里睬他,只顾唱歌。李虞候拿起藤条,来打两边水手,众人并无惧色。有几个为头的回话道:‘我们自唱歌,干你甚事。’李虞候道:‘杀不尽的反贼,怎敢回我话?’便把藤条去打,两边水手都跳在水里去了。阮小七在艄上说道:‘直这般打我水手下水里去了,这船如何得去?’只见上流头两只快船下来接。原来阮小七预先积下两舱水,见后头来船相近,阮小七便去拔了榍子,叫一声‘船漏了!’水早滚上舱里来,急叫救时,船里有一尺多水。那两只船挈将拢来,众人急救陈太尉过船去。

各人且把船只顾摇开,哪里来顾御酒诏书。两只快船先行去了。阮小七叫上水手来,舀了舱里水,把展布都拭抹了,却叫水手道:‘你且掇一瓶御酒过来,我先尝一尝滋味。’一个水手便去担中取一瓶酒出来,解了封头,递与阮小七。阮小七接过来,闻得喷鼻馨香,阮小七道:‘只怕有毒,我且做个不着,先尝些个。’也无碗瓢和瓶,便呷,一饮而尽。阮小七吃了一瓶道:‘有些滋味。’一瓶哪里济事,再取一瓶来,又一饮而尽。吃得口滑,一连吃了四瓶。阮小七道:‘怎地好?’水手道:‘船梢头有一桶白酒在那里。’阮小七道:‘与我取舀水的瓢来,我都叫你们到口。’将那六瓶御酒,都分与水手众人吃了,却装上十瓶村醪水白酒,还把原封头缚了,再放在龙凤担内,飞也似摇著船来,赶到金沙滩,却好上岸。

宋江等都在那里迎接,香花灯烛,鸣金擂鼓,并山寨里鼓乐一齐都响,将御酒摆在桌子上,每一桌令四个人抬;诏书也在一个桌子上抬着。陈太尉上岸,宋江等接着,纳头便拜。宋江道:‘文面小吏,罪恶弥天,屈辱贵人到此,接待不及,望乞恕罪。’李虞候道:‘太尉是朝廷大贵人大臣,来招安你们,非同小可!如何把这等漏船,差那不晓事的村贼乘驾,险些儿误了大贵人性命!’宋江道:‘我这里有的是好船,怎敢把漏船来载贵人!’张干办道:‘太尉衣襟上兀自湿了,你如何耍赖!’宋江背后五虎将紧随定,不离左右,又有八骠骑将簇拥前后,见这李虞候、张干办在宋江面前指手划脚,你来我去,都有心要杀这厮,只是碍著宋江一个,不敢下手。

当日宋江请太尉上轿,开读诏书,四五次才请得上轿。牵过两匹马来,与张干办、李虞候骑。这两个男女,不知身已多大,装煞臭么,宋江央及得上马行了,令众人大吹大擂,迎上三关来。宋江等一百余个头领,都跟在后面,直迎至忠义堂前,一齐下马,请太尉上堂,正面放着御酒诏匣,陈太尉、张干办、李虞候立在左边,萧让、裴宣立在右边。宋江叫点众头领时,一百七人,于内单只不见了李逵。此时是四月间天气,都穿夹罗战袄,跪在堂上,拱听开读。陈太尉于诏书匣内取出诏书,度与萧让。裴宣赞礼,众将拜罢,萧让展开诏书,高声读道:

制曰:

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五帝凭礼乐而有疆封,三皇用杀伐而定天下。事从顺逆,人有贤愚。朕承祖宗之大业,开日月之光辉,普天率土,罔不臣伏。近为尔宋江等啸聚山林,劫据郡邑,本欲用彰天讨,诚恐劳我生民。今差太尉陈宗善前来招安,诏书到日,即将应有钱粮、军器、马匹、船只、目下纳官,拆毁巢穴,率领赴京,原免本罪。倘或仍昧良心,违戾诏制,天兵一至,龆龀不留。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宣和三年孟夏四月XX日诏示

萧让却才读罢,宋江以下皆有怒色;只见‘黑旋风’李逵从梁上跳将下来,就萧让手里夺过诏书,扯的粉碎,便来揪住陈太尉,拽拳便打。此时宋江、卢俊义皆横身抱住,哪里肯放他下手。恰才解拆得开,李虞候喝道:‘这厮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李逵正没寻人打处,劈头揪住李虞候便打,喝道:‘写来的诏书,是谁说的话?’张干办道:‘这──是──皇帝圣旨。’李逵道:‘你那皇帝,正不知我这里众好汉,来招安老爷们,倒要做大!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你莫要来恼犯著黑爹爹,好歹把你那写诏的官员尽都杀了!’众人都来劝解,把‘黑旋风’推下堂去。宋江道:‘太尉且宽心,休想有半星儿差池。且取御酒,叫众人沾恩。’随即取过一副嵌宝金花钟,令裴宣取一瓶御酒,倾在银酒海内,看时,却是村醪白酒;再将九瓶都打开,倾在酒海内,却是一般的淡薄村醪。众人见了,尽都骇然,一个个都走下堂去。

鲁智提着铁禅杖,高声叫骂:‘入娘撮鸟!忒煞是欺负人!把水酒做御酒来哄俺们吃!’‘赤发鬼’刘唐也挺著朴刀杀上来,‘行者’武松掣出双戒刀,‘没遮拦’穆弘、‘九纹龙’史进,一齐发作。六个水军头领都骂下关去了。宋江见不是话,横身在里面拦挡,急传将令,叫轿马护送太尉下山,休教伤犯。此时四下大小头领,一大半闹将起来,宋江、卢俊义只得亲身上马,将太尉并开诏一干人数护送下三关,再拜伏罪:‘非宋江等无心归降,实是草诏的官员不知我梁山泊的弯曲。若以数句善言抚恤,我等尽忠报国,万死无怨。太尉若回到朝廷,善言则个。’急急送过渡口,这一干人吓得屁滚尿流,飞奔济州去了。

却说宋江回到忠义堂上,再聚众头领筵席,宋江道:‘虽是朝廷诏旨不明,你们众人也忒性躁。’吴用道:‘哥哥,你休执迷!招安须自有日,如何怪得众兄弟们发怒?朝廷忒不将人为念!如今闲话都打叠起,兄长且传将令: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排军器,水军整顿船只,早晚必有大军前来征讨。一两阵杀得他人亡马倒,片甲不回,梦着也怕,那时却再商量。’众人道:‘军师言之极当。’是日散席,各归本账。

且说陈太尉回到济州,把梁山泊开诏一事,诉与张叔夜。张叔夜道:‘敢是你们多说甚言语来!’陈太尉道:‘我几曾敢发一言!’张叔夜道:‘既是如此,枉费了心力,坏了事情,太尉急急回京,奏知圣上,事不宜迟。’陈太尉、张干办、李虞候一行人从星夜回京来,见了蔡太师,备说梁山泊贼寇扯诏毁谤一节。蔡京听了大怒道:‘这伙草寇,安敢如此无礼!堂堂宋朝,如何叫你这伙横行!’陈太尉哭道:‘若不是太师福荫,小官粉骨碎身在梁山泊!今日死里逃生,再见恩相!’太师随即叫请童枢密、高杨二太尉,都来相府,商议军情重事。无片时,都请到太师府白虎堂内,众官坐下,蔡太师教唤过张干办、李虞候,备说梁山泊扯诏毁谤一事。杨太尉道:‘这伙贼徒如何主张招安他?当初是哪一个官奏来?’高太尉道:‘那日我若在朝内,必然阻住,如何肯行此事!’童枢密道:‘鼠窃狗偷之徒,何足虑哉!区区不才,亲引一支军马,克时定日,扫清水泊而回。’众官道:‘来日奏闻。’当下都散。

次日早朝,众官三呼万岁,君臣礼毕,蔡太师出班,将此事上奏天子。天子大怒,问道:‘当日谁奏寡人主张招安?’侍臣给事中奏道:‘此日是御史大夫崔靖所言。’天子教拿崔靖送大理寺问罪。天子又问蔡京道:‘此贼为害多时,差何人可以收剿?’蔡太师奏道:‘非以重兵,不能收伏。以臣愚意,必得枢密院官亲率大军,前去剿扫,可以克日取胜。’天子教宣枢密使童贯问道:‘卿肯领兵收捕梁山泊草蔻么?’童贯跪下奏曰:‘古人有云:“孝当竭力,忠则尽命”,臣愿效犬马之劳,以除心腹之患。’高俅、杨戬亦皆保举。天子随即降下圣旨,赐与金印兵符,拜东厅枢密使童贯为大元帅,任从各处选调军马,前去剿捕梁山泊贼寇,择日出师起行。

正是登坛攘臂称元帅,败阵攒眉似小儿。毕竟童枢密怎地出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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