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看官!你想妇女善怀,如何耐得过去?光阴易过,愁里销磨,自然恹恹成疾,渐致不起。子为太子,母犹如此,可为薄命人一叹。
皇太子闻母病剧,请旨往省,不料宫门尚键,深锁不开,当下觅钥启锁,抉门而入,但见母妃惨卧榻上,面目憔悴,言语支离,睹此情形,寸心如割,免不得大恸起来。我阅此,亦几堕泪。可煞作怪,王贵妃闻声醒悟,便用手撩住太子衣服,呜咽道:“你便是我儿么?”
太子凄声称是。贵妃复以手摩顶,半晌方道:“我儿我儿,做娘的一生困苦,只剩你一些骨血。”
言至此又复咽住。那时皇太子扑倒母怀,热泪滔滔,流个不止。
贵妃复哽咽道:“我儿长大如此,我死亦无恨了。”
说至恨字,已是气喘吁吁,霎时间瞽目重翻,痰噎喉中,张着口再欲有言,已是不能成声,转瞬间即气绝而逝。刻意描摹,实恨神宗薄幸。
太子哭踊再三,泪尽继血。还是神宗召他入内,好言劝慰,方才节哀。
是时沈一贯、沈鲤,因彼此未协,同时致仕,续用于慎行、李廷机、叶向高三人,为东阁大学士,与朱赓同办阁务。慎行受职才十日,即报病殁,赓亦继卒,廷机被劾罢官,只叶向高独秉国钧,上言:“太子母妃薨逝,礼应从厚。”
折上不报。重复上疏,乃得允议,予谥温肃端靖纯懿皇贵妃,葬天寿山。
郑贵妃以王妃已死,尚思夺嫡,福王常洵,应封洛阳,群臣屡请就藩,统由贵妃暗中阻住。神宗又为所迷,温柔乡里,亲爱如故。常洵婚娶时,排场阔绰,花费金钱,多至三十万。又在洛阳相地,建筑王邸,百堵皆兴,无异宫阙,用款至二十八万金,十倍常制。且在崇文门外,开设官店数十家,售卖各般物品,与民争利,所得赢余,专供福邸岁用。一切起居,似较皇太子常洛,更胜数筹。及洛阳府第,业已竣工,叶向高等奏请福王就邸,得旨俟明春举行,时已在万历四十年冬季。转眼间已是新春,礼部授诏申请,留中不报。
到了初夏,兵部尚书王象乾,又诚诚恳恳的奏了一本,神宗无可驳斥,只说是亲王就国,祖制在春,今已逾期,且待来年遣发云云。溺爱不明。未几,又由内廷传出消息,福王就藩,须给庄田四万顷,盈廷大骇。向例亲王就国,除岁禄外,量给草场牧地,或请及废壤河滩,最多不过数千顷。惟景王载圳,即世宗子,见六十九回。就封德安,楚地本多闲田,悉数赐给。又由载圳自行侵占,得田不下四万顷,不期福王亦欲援例,奏请照行。
当由叶向高抗疏谏阻道:
福王之国,奉旨于明春举行,顷复以庄田四万顷,责抚按筹备,如必俟田顷足而后行,则之国何日。圣谕明春举行,亦宁可必哉?福王奏称祖制,谓祖训有之乎?会典有之乎?累朝之功令有之乎?王所引祖制,抑何指也。如援景府,则自景府以前,庄田并未出数千顷外,独景府逾制,皇祖一时失听,至今追咎,王奈何尤而效之?自古开国承家,必循理安分,始为可久。郑庄爱太叔段,为请大邑,汉窦后爱梁孝王,封以大国,皆及身而败,此不可不戒也。臣不胜忠爱之念,用敢披胆直陈!
这疏上后,批答下来,略云:“庄田自有成例,且今大分已定,尚有何疑?”
向高又以:“东宫辍学,已历八年,且久已不奉天颜,独福王一日两见。以故不能无疑,但愿皇上坚守明春信约,无以庄田借口,疑将自释”等语。
看官不必细猜,便可知种种宕约,无非是郑贵妃一人暗地设法,牵制神宗。可巧被李太后闻知,宣召郑贵妃至慈宁宫,问福王何不就国?郑贵妃叩头答道:“圣母来年寿诞,应令常洵与祝,是以迟迟不行。”
狡哉贵妃,巧言如簧。
太后面色转怒道:“你也可谓善辩了。我子潞王,就藩卫辉,试问可来祝寿么?”
以矛刺盾,李太后可谓严明。
郑贵妃碰了这个大钉子,只好唯唯而退。
既而锦衣卫百户王曰干,讦奏奸人孔学、王三诏,结连郑贵妃、内侍姜严山等,诅咒皇太子,并用木刻太后皇上肖像,用钉戳目,意图谋逆。并约赵思圣东宫侍卫,带刀行刺等情。这奏非同小可,瞧入神宗目中,不由的震怒异常,即欲将原疏发交刑部,彻底究治。向高得悉,忙上密揭道:
王曰干、孔学,皆京师无赖,诪张至此,大类往年妖书,但妖书匿名难诘,今两造俱在法司,其情立见。皇上第静以处之,勿为所动,动则滋扰。臣意请将干疏留中,别谕法司治诸奸人罪。且速定福王明春之国期,以息群喙,则奸谋无由逞,而事可立寝矣。
神宗览到此揭,意乃稍解,久之概置不问。
太子遣使取阁揭,向高道:“皇上既不愿穷究,殿下亦无须更问了。”
向高力持大体。
去使还报皇太子,太子点首无言。寻御史以他事参王曰干,系置狱中,事遂消释。神宗乃诏礼部,准于万历四十二年,饬福王就藩。翌年二月,李太后崩逝,宫廷内外,相率衔哀。郑贵妃尚欲留住福王,怂恿神宗,下谕改期,经向高封还手敕,再三力谏,不得已准期遣行。启程前一夕,郑贵妃母子相对,足足哭了一夜。翌晨福王辞行,神宗亦恋恋不舍,握手叮嘱。及福王已出宫门,尚召还数四,与约三岁一朝,赐给庄田二万顷。中州素乏腴田,别取山东、湖广田亩,凑足此数。又畀淮盐千三百引,令得设店专卖。福王意尚未足,又奏乞故大学士张居正所没家产,及江都至太平沿江获洲杂税,并四川盐井榷茶银。多财自殖,必至召殃,后来为流贼所戕,已兆于此。神宗自然照允,且每常怀念不置。
那皇太子常洛,居住慈庆宫,非奉召不得进见,因此父子二人,仍然隔绝。越年五月,忽有一莽汉状似疯魔,短衣窄裤,手持枣木棍一根,闯入慈庆宫门,逢人便击,打倒了好几个宫监,大踏步趋至殿檐下。宫中呼喝声,号救声,扰成一片,亏得内官韩本用,带领众役,把他拿住。正是:
妖孽都从人事起,狂徒忽向副宫来。
未知此人为谁,且俟下回表明。
妖书之发现,巫盅之讦发,以及梃击之突乘,何一非由郑妃母子所致。郑贵妃不得专宠,福王常洵当然无夺嫡思想,风恬浪静,诸案何由发生?然后知并后匹嫡,实为乱本,古语信不诬也。沈一贯力请立储,始颇秉正,乃以楚宗一案,衔恨郭正域,遂欲借妖书以报私仇,甚且牵累沈鲤。天下无论何人,一涉私念,便昧公理,沈一贯其前鉴也。皦生光磔死而郭、沈脱罪,实为大幸。厥后王曰乾之讦奏,事涉虚无。其时幸一贯去位,叶向高进为首辅,奏请静处,大祸乃消。否则比妖书一案,当更烦扰矣。要之专制时代,责在君相,君相明良,国家自治。有相无君,尚可支持,君既昏庸,相亦贪私,鲜有不乱且亡者也。稽古者可知所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