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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上·梁惠王章句上

孟子註疏作者:李學勤發布:一葉知秋

2020-8-29 21:54

題注凡七章
梁惠王者.魏惠王也.魏.國名.惠.諡也.王.號也.時天下有七王.皆僭號者.猶【春秋】之時.吳.楚之君稱王也.魏惠王居於大梁.故號曰梁王.聖人及大賢有道德者.王公侯伯及卿大夫咸原以為師.孔子時.諸侯問疑質禮.若弟子之問師也.魯.衛之君.皆專事焉.故【論語】或以弟子名篇.而有【衛靈公】.【季氏】之篇.孟子亦以大儒為諸侯師.是以【梁惠王】.【滕文公】題篇.以【公孫丑】等而為之.一例者也.

題疏『梁惠王章句上』
正義曰:自此至【盡心】.是【孟子】七篇之目及次第也.總而言之.則【孟子】為此書之大名.『梁惠』以下為當篇之小目.其次第蓋以聖王之盛.唯有堯舜.堯舜之道.仁義為首.故以梁惠王問利國.對以仁義為七篇之首也.此篇凡二十三章趙氏分為上下卷.此上卷只有七章一章言治國以仁義為名.二章言聖王之德.與民共樂.恩及禽獸.三章言王化之本.在於使民養生喪死之用足備.四章言王者為政之道.生民為首.五章言百里行仁.天下歸之.六章言定天下者一道而已.不貪殺人者.人則歸之.七章言典籍攸載.帝王之道無傳霸之事.其餘十六章分在下卷.各有言說.大抵皆是君國之要務.故述為篇章之先.凡此二十三章既以梁惠王問利國為章首.遂以【梁惠王】為篇名.【公孫丑】以下諸篇.所以次當篇之下.各有所說.雲章句者.章文之成也.句者.辭之絕也.又言章者.明也.總義包體.所以明情者也.句必聯字而言.句者局也.聯字分疆.所以局言者也

註疏云:『梁惠』至『例者也』
正義曰:案【史記·世家】云:『魏之先.畢公高之後也.武王伐紂.而高封於畢.是為畢姓.其後絕封.為庶人.或在夷狄.其裔曰畢萬.事晉獻公.獻公十六年.以魏封畢萬為大夫.卜偃曰:「畢萬之後必大矣.萬.滿數也.魏.大名也.」畢萬封十一年.獻公卒.畢萬之世彌大.從其國名為魏氏.生武子.武子生悼.悼生嬴.嬴生魏獻子.子生侈.侈之孫曰魏桓子.桓子孫曰文侯.文侯卒.子擊立為武侯.武侯卒.子罃立為惠王.惠王二十一.齊.趙共伐我邑.於是徙都大梁.』然則梁惠王是武侯之子.名罃.諡曰惠.【諡法】云:『愛人好與曰惠.』【汲冢紀年】云:『梁惠成王九年四月甲寅徙都大梁.』【字林】云:『王者天地人.一貫三為王.天下所法也.』是時天下有七王者.魏.趙.韓.秦.齊.楚.燕七雄之王也.云『【論語】或以弟子名篇.而有【衛靈】.【季氏】之篇者.如【顏淵】.【子路】.【子張】.是弟子名篇也.趙岐所以引而為例

孟子見梁惠王.孟子適梁.魏惠王禮請孟子見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曰.辭也.叟.長老之稱.猶父也.孟子去齊.老而之魏.王尊禮之曰:父.不遠千里之路而來.此亦將有以為寡人興利除害者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知王欲以富國強兵為利.故曰:王何以利為名乎.亦有仁義之道可以為名.以利為名.則有不利之患矣.因為王陳之.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征.取也.從王至庶人.故言上下交爭.各欲利其身.必至於篡弒.則國危矣.【論語】曰:『放於利而行.多怨.』故不欲使王以利為名也.又言交為俱也.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萬乘.兵車萬乘.謂天子也.千乘.諸侯也.夷羿之弒夏後.是以千乘取其萬乘者也.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天子建國.諸侯立家.百乘之家.謂大國之卿食采邑有兵車百乘之賦者也.若齊崔.衛甯.晉六卿等.是以其終亦皆弒君.此以百乘取千乘也.上下乘當言國.而言家者.諸侯以國為家.亦以避萬乘稱.故稱家.君臣上下之辭.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周制:君十卿祿.君食萬鍾.臣食千鍾.亦多.故不為不多矣.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苟.誠也.誠令大臣皆後仁義而先自利.則不篡奪君位.不足自饜飽其欲矣.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仁者親親.義者尊尊.人無行仁而遺棄其親也.無行義而忽後其君長.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復申此者.重嗟其禍也.

文疏『孟子見梁惠王』至『何必曰利』
正義曰:此章言治國之道.當以仁義為名.然後上下和親.君臣集穆.天經地義.不易之道.故以建篇立始也.『孟子見梁惠王』者.是孟子自齊至梁見惠王也.『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者.王.號也.以業為言也.曰.發語詞也.叟.尊老之稱也.言惠王尊老孟子也.惠王尊孟子.曰:叟.不遠千里之路而至.此相將亦有以利益我國乎.云『亦』與』『乎』者.況外物不可必.又非可止於一事耳.故云『亦乎』.與【論語】云『不亦說乎』『不亦樂乎』同.『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者.是孟子答惠王也.言王何必特止曰財利.我亦有仁義之道.以利益而已.上利以財利為言.下利以利益為言.『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者.是孟子託言也.言惠王今問我曰何以利益我國.則為王之大夫必問我曰何以利益我家.為大夫既欲利益其家.則為王之士庶人亦必問我曰何以利益我身.假使上至下至於士庶人.皆且取其利益.而國必危亂喪亡矣.王以國為問.大夫以家為問.士庶人以身為問者.王稱國.故以國問.大夫稱家.故以家問.士庶人無稱.故以身問而已.『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者.孟子言上下交取其利而國喪亡者.是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所弒也.無它焉.則千乘之家欲以萬乘之利為多也.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所弒也.亦無它焉.是百乘之家欲以千乘之利為多也.雲弒者.自下殺上謂之弒.『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者.孟子言凡欲天子之萬乘者.且於其內取千乘.而為天子之諸侯.欲諸侯之千乘者.且於其內但取百乘而為之大夫.是亦不為少矣.何必交相爭奪.慕多為勝耶.『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者.孟子言且令臣庶皆後去其仁義.而先且以自利.則不交相殺奪.故不足自飽饜.言必殺奪.如千乘奪取萬乘.百乘奪取千乘.然後為飽足也.『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者.孟子言未有心存乎仁而遺棄其親者.亦未有存義而後去其君者.『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者.孟子重嗟嘆其禍.故曰:王今亦當曰亦有仁義而已矣.何必特止言其利.一說云:是惠王悟孟子之言為是.而以己言為非.故亦應之曰:仁義而已矣.何必言利

註疏云『孟子』至『見之』
正義曰:案【魏世家】云:『惠王三十五年.惠王以厚幣招賢者.鄒衍.淳于髡.孟子皆至梁』是也

註疏『曰.辭也』.至『之魏』
正義曰:詞也.從口乙聲.亦象口氣出也.劉熙曰:叟.長老之稱.依皓首之言父.矩也.家長率教者.云『去齊之魏』者.案【史記·列傳】云『孟子事齊宣王.宣王不能用.乃適魏』是也

註疏『征.取也』至『俱也』
正義曰:征.正也.蓋言君子至於利也.非釋之而弗取也.特不可交征而正取之爾.猶季氏聚斂以弱魯.趙孟資之傾晉之類故也.引『【論語】曰:放於利而行.多怨』者.證其上下交征利而國危亡之意也.孔曰:放.依也.每事依利而行.取怨之道也.云『交.俱也』.蓋雲俱.皆也

註疏『萬乘』至『萬乘也』
正義曰:案【司馬法】云『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十為通.通十為成.成方十里.成十為終.終十為同.同方百里.同十為封.封十為畿.畿方千里.有稅有賦.稅以足食.賦以足兵.一同百里.提封萬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采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提封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之主.』云『夷羿弒夏後』者.引之以語千乘取萬乘也.案魯襄四年【左傳】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於窮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杜預曰:『禹孫大康淫放失國.夏人立其弟仲康.仲康亦微弱.仲康卒.子相立.羿遂代相.號曰有窮.後為少康所滅.』注云夷羿者.【左傳】襄四年杜注云:『夷.氏也.故云夷羿

註疏云『齊崔.衛甯.晉六卿等』
正義曰:此引之以證百乘取千乘也.齊崔.崔杼.為齊之大夫.【語】云『崔子弒齊君』.襄公二十五年【左傳】云『崔杼作亂』是也.衛甯.甯喜也.為衛大夫.【史記·世家】衛獻公十八年:甯惠子與孫文子逐獻公.獻公奔齊.齊置獻公於聚邑.孫.甯共立定公弟秋為衛君.是為殤公.殤公十二年.為晉平公所執.獻公復入衛.後元年誅甯喜.又襄二十六年書『甯喜弒其君剽』是也.六卿:魏獻子與韓宣子.趙簡子.智文子.中行氏子.范獻子六人是也.【史記·世表】云:昭公二十八年.六卿誅公族.分其邑.各使其子為大夫故也

註疏『周制』至『不多矣』
正義曰:周制蓋言周之所制也.【王制】云『君十卿祿』是也.云『鍾.量名也』.晏子曰『齊舊四量:豆.區.釜.鍾.四升為豆.四豆為區.四區為釜.釜十為鍾』是也

註疏『苟誠也』至『欲矣』
正義曰:【語】云『苟子之不欲』.『苟能正其身』之苟同.去厭者.【說文】云:『饜.飽也.字從厭從食也.飽則厭食也.』此一章遂為七篇之首章

孟子見梁惠王.王立於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沼.池也.王好廣苑囿.大池沼.與孟子游觀.乃顧視禽獸之眾多.其心以為娛樂.夸咤孟子曰:賢者.亦樂此乎.孟子對曰:『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惟有賢者然後乃得樂此耳.謂修堯舜之道.國家安寧.故得有此以為樂也.不賢之人.亡國破家.雖有此.亦為人所奪.故不得以為樂也.【詩】云:「經始靈台.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詩·大雅·靈台】之篇也.言文王始初經營規度此台.民並來治作之.而不與之相期日限.自來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言文王不督促使之.亟.疾也.眾民自來赴.若子來為父使之也.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鶴鶴.麀鹿.牝鹿也.言文王在囿中.麀鹿懷妊.安其所而伏不驚動也.獸肥飽則濯濯.鳥肥飽則鶴鶴而澤好而已.王在靈沼.於牣魚躍.」文王在池沼.魚乃跳躍喜樂.言其德及鳥獸魚鱉也.文王以民力為台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台曰靈台.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鱉.孟子謂王誦此詩.因曰文王雖以民力築台鑿池.民由歡樂之.謂其台.沼若神靈之所為.欲使其多禽獸以養文王者也.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偕.俱也.言古賢之君.與民同樂.故能得其樂.【湯誓】曰:「時日害喪.予及女皆亡.」【湯誓】.【尚書】篇名也.時.是也.是日.乙卯日也.害.大也.言桀為無道.百姓皆欲與湯共伐之.湯臨士眾誓.言是日桀當大喪亡.我與女俱往亡之.民欲與之皆亡.雖有台池鳥獸.豈能獨樂哉.』孟子說【詩】.【書】之義.以感喻王.言民欲與湯共亡桀.雖有台池禽獸.何能獨樂之哉.復申明上言『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

文疏『孟子見梁惠王』至『豈能獨樂哉』
正義曰:此章言聖王之德.與民共樂.恩及鳥獸.則忻戴其上.大平化興.無道之君.眾怨神怒.則國滅祀絕.不得保守其所樂也.『孟子見梁惠王.王立於沼上.顧鴻雁麋鹿』者.是孟子在梁時.見惠王立於沼之上.而顧盼鴻雁麋鹿之狀也.曰『賢者亦樂此乎』者.是惠王稱譽孟子為賢者.問孟子亦樂此池沼之上而顧盼鴻雁麋鹿乎.云『乎』.意恐孟子樂與不樂.所以云『乎』而作疑之之辭也.『孟子對曰: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者.是孟子答惠王.言唯有德之賢者為君.然後得樂於此.如君之不賢.雖有此鴻雁麋鹿之顧.亦不得其樂也.『【詩】云:經始靈台.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者至『魚躍』.是孟子為王誦此【靈台】之詩.以證賢者而後樂此也.言文王規度.始於靈台.而經營之際.眾民皆作治之.故台不期日而有成.言其成之速也.既成之速.文王未嘗亟疾使民成之用如此之速也.是眾民自然若子來如為父之使耳.故如此之速也.『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鶴鶴』者.言文王在靈囿之時.麀鹿皆安其所而伏臥以懷其妊.又且不驚動.非特不驚動.又且濯濯然而肥飽.非特麀鹿之肥飽.其於白鳥又且鶴鶴然而肥澤也.麀鹿.牝鹿也.『王在靈沼.於牣魚躍』者.言文王在靈沼之時.則魚盈滿乎沼中.又且跳躍喜樂如也.言其魚之微物.亦且得其所也.『文王以民力為台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台曰靈台.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鱉』者.是孟子至此又自言文王作台沼之意.而感喻於惠王也.文王雖以民力為其台.沼.然而民皆喜樂而為之.如謂其台.沼.則曰靈台.靈沼也.以靈台.靈沼雲者.謂其文王之德化.亦樂其有之行如神靈之所至.故謂其台.沼必曰為靈台.靈沼.凡此者無他焉.是眾民感文王之德化.亦樂其有魚鱉禽獸之多以奉養文王也已.『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者.言古之賢君如此文王與民同其樂.故能得此台池之樂也.『【湯誓】曰:時日害喪.予及女皆亡』者.是孟子引【商書】.謂桀於是時無道.暴虐百姓.故百姓皆欲與湯王共伐之.湯於是往伐.臨於眾中.誥誓之曰:是日桀當大滅.我與女眾共往滅之.一云『時日害喪.予及女皆亡』者.是桀雲.故【湯誓】引而言之也.謂桀雲天有是日.猶吾之有民.日曷有亡哉.日亡則吾與民亦俱亡矣.『民欲與之皆亡.雖有台池鳥獸.豈能獨樂哉』者.是孟子首對惠王曰『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故引此桀而證其言也.言桀為不賢之君.民亦欲與湯共伐之.雖有台池.鳥獸.豈能得獨享其此樂哉.言不能得樂也

註疏云『【詩·大雅】至『成之也』
正義曰:【周詩·大雅】篇名.曰【靈台】.注云:『天子有靈台者.所以觀祲象.察氣之妖祥也.』神之精明者稱曰靈.四方而高曰台.文王受命於周.作邑於豐.立靈台.又案【春秋傳】曰:『公既視朔.遂登觀台以望.而書雲物為備.』

註疏『言文王』至『使也』
正義曰:案【靈台】之詩.箋云:『亟.急也.度始靈台之基.眾民各以子成父事而來攻之.』

註疏云『麀鹿』至『澤好』
正義曰:毛氏【注】云:『麀鹿.牝鹿也.囿所以域養禽獸也.天子百里.諸侯四十里.』箋云:『攸.所也.言所游伏.』毛注云:『濯濯.娛游也.鶴鶴.肥澤也.』

註疏『文王』至『魚鱉』
正義曰:【詩】注云:『沼.池也.牣.滿也.』箋云:『靈沼之魚.盈滿其中.皆跳躍.亦言得其所.』

註疏云『湯誓』至『亡之』
正義曰:【湯誓】.【商書】之篇名也.案【史記】云:『是日何時喪.予與女皆亡』駰注曰:『【尚書大傳】云:桀雲天之有日.猶吾之有民.日有亡哉.日亡則吾亦亡矣.』【尚書】孔安國注云:『比桀於日.曰是日何時喪.我與女皆亡.欲殺身以喪桀是也.』【檀弓】云『子卯不樂』.鄭注云:『紂以甲子死.桀以乙卯亡也.』

梁惠王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王侯自稱孤寡.言寡人於治國之政.盡心欲利百姓.焉耳者.懇至之辭.河內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凶亦然.言凶年以此救民也.魏舊在河東.後為強國.兼得河內也.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言鄰國之君用心憂民.無如己也.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王自怪為政有此惠.而民人不增多於鄰國者.何也.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因王好戰.故以戰事喻解王意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填.鼓音也.兵以鼓進.以金退.孟子問王曰:今有戰者.兵刃已交.其負者棄甲曳兵而走.五十步而止.足以笑百步者否.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王曰:不足以相笑也.是人俱走.直爭不百步耳.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孟子曰:王如知此不足以相笑.王之政猶此也.王雖有移民轉粟之善政.其好戰殘民與鄰國同.而獨望民之多.何異於五十步笑百步者乎.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從此已下.為王陳王道也.使民得三時務農.不違奪其要時.則五穀饒穰.不可勝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數罟.密網也.密細之網所以捕小魚鱉也.故禁之不得用.魚不滿尺不得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時謂草木零落之時.使材木茂暢.故有餘.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憾.恨也.民所用者足.故無恨.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王道先得民心.民心無恨.故言王道之始.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廬井.邑居各二畝半以為宅.各入保城二畝半.故為五畝也.樹桑牆下.古者年五十.乃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言孕字不失時也.七十不食肉不飽.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一夫一婦.耕耨百畝.百畝之田.不可以徭役奪其時功.則家給人足.農夫上中下所食多少各有差.故總言數口之家也.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庠序者.教化之宮也.殷曰序.周曰庠.謹修教化.申重孝悌之義.頒者.班也.頭半白班班者也.壯者代老.心各安之.故頒者不負戴也.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言百姓老稚溫飽.禮義修行.積之可以致王也.孟子欲以風王何不行此.可以王天下.有率土之民.何但望民多於鄰國.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言人君但養犬彘.使食人食.不知以法度檢斂也.塗.道也.餓死者曰莩.【詩】曰:『莩有梅.』莩.零落也.道路之旁有餓死者.不知發倉廩以用賑救之也.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剌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人死.謂餓疫死者也.王政使然.而曰非我殺之.歲殺之也.此何以異於用兵殺人.而曰非我也.兵自殺之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戒王無歸罪於歲.責己而改行.則天下之民皆可致也.

文疏『梁惠王曰』至『民至焉』
正義曰:此章言王化之本.在於使民養生喪死之用足備.然後導之以禮義.責己矜窮.則斯民集矣.王侯自稱曰寡.惠王與孟子曰:寡人之於國.盡其心而為民耳矣.『耳矣』者.言至極也.言河內凶荒.我則移徙民於河東之地.河東粟多.我則移之於河內.河東之地凶荒.我則又如此而移民.故曰亦然也.『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察.詳視也.言詳視鄰國之君.無有似寡人如此之用心者.然而鄰國之人民不加益其損.寡人之人民不加益其多.是如之何.故曰:『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遂以此而問孟子.『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是孟子答惠王.言惠王心好征戰.故孟子請以戰事比喻而解王意.『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者.是孟子言戰事之語也.填.塞也.又滿也.趙氏云:鼓音.蓋言鼓音之充塞洋洋而盈滿也.言鼓音既充塞盈滿於戰陣之際.則兵刃刀槍既以交接.兵刃既交接.乃棄去其甲.曳散其兵而反走者.或百步之間而止.或五十步之間而止.以五十步之間而止者.則笑走至百步之間而止者.則王以為如何.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惠王答孟子.言凡征戰之際.鼓音既填然.則不可棄去其甲.曳散其兵而相笑走也.雖有走或只止於五十步.或有止於百步.言其但自棄甲曳兵而反走者.是雖止於五十步.不至於百步.然皆是走也.豈可以五十步笑百步哉.故曰『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者.是孟子答惠王.言惠王如能知此不可以五十步笑百步.則王無更望其國民加多於鄰國也.意謂王既好征戰而殘民.而以轉粟移民為盡心.欲望民加多於鄰國.是亦五十步笑百步之走者也.『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至『不王未之有也』者.是皆孟子又為王陳其王道也.言使民無違奪其春耕.夏耘.秋收三時之要.則五穀豐盛饒穰.雖勝食之多.亦不可盡也.密細之網不入於洿池.則魚鱉不可勝食.斧斤以草木零落之時入山林.不以草木生長之時入之.則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既不可勝食.材木既不可勝用.是使民得以養生喪死無怨恨於不足也.五畝之宅.栽牆下以桑.則年至五十之老.可以着其絹帛.雞豚狗彘不失其養字之時.則年至七十之老.可以食其肉.百畝之田.不奪其耕耨之時.則七八口之家.可以無飢.凡云『可』者.但得過而已.未至於富足有餘也.謹庠序教化之宮.以申舉孝悌之義.而富以教之.則頭班班然而半白者不自負戴於道塗之間矣.無他.人皆知孝悌之義.為之壯者必代之爾.故曰班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是則五十之老足以衣帛.七十之老足以食肉.而黎庶之民故不飢不寒.然而君上能如此.而民不歸往而王之者.必無也.故曰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者.是孟子以此諷惠王也.言人君但養其狗彘.而食人之所食.而王不知檢斂.道塗之間有餓死者.而王不知發倉廩以救賑之.見其人死.則推之曰非我之罪.是歲之罪也.言是歲之凶荒而疫死之也.是何異於執其兵器而刺殺人.而曰非我殺也.是兵器自殺之類也.『王無罪於歲.則天下之民至焉』者.是孟子諷之.而又誡之也.言王儻人餓死不歸罪於歲.但責己而改行.則天下之民莫不歸往而至焉耳.為惠王好征戰以麋爛其民.故以此諷之

註疏云『王侯自稱孤寡』
正義曰:禮云:諸侯與民言.自稱曰寡人.在凶服曰孤.老聃云『王侯自稱孤寡不穀』是也

註疏云『魏舊河東』至『河內』
正義曰:案【地理】云:『魏地觜觿.參之分野.其界自高陵以東.盡河東.河內.河東本殷之舊都.周既滅殷.分其地畿內為三國.【詩·風】邶.鄘.衛是也.』

註疏云『戰事』
正義曰:莊公十一年【左傳】曰:『皆陣曰戰.』杜預云:『堅而有備.各得其所.成敗決於志力者也.』

註疏『填.鼓音.兵以鼓進.以金退』
正義曰:賈逵云:『填.塞也.滿也.【禮】云:『色容填填.』【史】云:『車馬駢填.』云『兵以鼓進.以金退』者.案【周官·大司馬】『辨鼓鐸鐲鐃之用.以教坐作進退疾徐疏數之節』.云『鼓人三鼓.司馬振鐸.群吏作旗.車徒鼓行.鳴鐲.車徒皆行.鳴鐃且卻』是也

註疏『使民得三時務農.不違奪其要時』
正義曰:【王制】云:『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周禮·內人職】云:『凡均力政.以歲上下.豐年則公旬用三日焉.中年則公旬用二日焉.無年則公旬用一日焉.』【語】云:『使民以時.』包注曰:『作使民必以其時.不妨奪農務.』荀卿曰:『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穀不絕.而百姓有餘食.』是五穀不可勝食也

註疏『數罟』至『不得食』
正義曰:釋云:數.密也.罟.網也.【荀子】曰:『網罟毒藥不入澤.洿池淵沼謹其時禁.故魚鱉優多而百姓有餘用.』注云:『食足之外.可貨易也.』

註疏『時謂』至『有餘』
正義曰:【周官·山虞】『掌山林之政令』.云『仲冬斬陽木.仲夏斬陰木』.鄭注云:『陽木春夏生.陰木秋冬生者.若松柏之屬.』一雲陽木生山陽在南者.陰木生山陰在北者.荀卿曰:斬伐養長.不失其時.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餘材也

註疏『廬井』至『衣帛矣』
正義曰:案【周禮】云:『乃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為井.四井為邑.』【遂人】:『掌邦之野.辨其野之土地.上地.夫一廛.田百畝.萊五十畝.餘夫亦如之.』中地.夫一廛.田百畝.萊百畝.餘夫亦如之.下地.夫一廛.田百畝.萊二百畝.餘夫亦如之.』鄭司農云:『戶計一夫一婦而賦之田.其一戶有數口者.餘夫亦受此田也.』廛.居也.萊謂休不耕者.鄭玄云:『廛.城邑之居.』【漢志】云:『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井.井方一里.是為九夫.八家共之.各受私田百畝.公田十畝.是為八百八十畝.餘為廛舍.里有序.而鄉有庠.序以明教.庠以行禮.而視化焉.』其有秀異者.移鄉.學於庠序.庠序之異者.移國.學於小學.小學之異者.移於大學.命曰造士.行同能偶.則別之以射.然後爵命焉.此先王制士處居.富而教之之大略也.【王制】云:『五十異糧始衰.六十非肉不飽.七十非帛不暖.八十非人不暖.九十雖得人不暖.』是古者五十乃衣帛矣

註疏『言人君』至『救之也』
正義曰:『餓死者曰莩.【詩】曰莩有梅.莩.零落』也者.案【毛詩】而言也.【毛詩】云:『莩.落也』.箋云『梅實尚餘而未落』.是其解也

梁惠王曰:『寡人原安承教.』原安意承受孟子之教令.孟子對曰:『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梃杖也.曰:『無以異也.』王曰:梃.刃殺人.無以異也.『以刃與政.有以異乎.』孟子欲以政喻王.曰:『無以異也.』王復曰:梃.刃殺人與政殺人無異也.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孟子言人君如此.率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虎狼食禽獸.人猶尚惡視之.牧民為政.乃率禽獸食人.安在其為民父母之道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飢而死也.』俑.偶人也.用之送死.仲尼重人類.謂秦穆公時以三良殉葬.本由有作俑者也.惡其始造.故曰:此人其無後嗣乎.如之何其使斯民飢而死也.孟子陳此以教王愛其民也.

文疏『梁惠王曰』至『死也』
正義曰:此一段宜與前段合為一章趙氏分別之.章指言王者為政之道.生民為首.以政殺人.人君之咎.猶以自刃.疾之甚也.『梁惠王曰:寡人願安承教』者.是惠王原安意承受孟子之教令也.『孟子對曰:殺人以挺與刃.有以異乎』者.是孟子答惠王.故托此而問惠王.言殺人以杖與刃.有以各異乎.云『乎』者.是又孟子未知惠王以為如何.故疑之也.『曰無以異』者.是惠王答孟子之問.言以杖殺人與刃殺人無以各異.是皆能殺人也.『以刃與政.有以異乎』者.孟子復問以刃與政殺人.有以異.『曰無以異也』者.惠王復曰政之殺人與刃之殺人.亦無以異也.言致人死則一也.『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者.是孟子之諷惠王也.言庖廚之間有肥肉.棧廄之中有肥馬.而民皆有飢餓之顏色.郊野之間又有餓而死者.此乃是王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之父母也』者.孟子言獸畜自相食.如虎狼食牛羊.且人猶尚惡見之.況為民之父母.其於行政以治民.尚不免驅率獸而食人.安在其為民之父母也.言行政如此.不足為民之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是孟子引仲尼之言也.言仲尼有雲始初作俑偶人者.其無後嗣乎.無他焉.是為其象人而用之也.故後有秦穆公以生人從葬.故曰其無後嗣也

註疏『梃.杖也』
正義曰:【釋文】云:『梃.木片也.』

註疏『俑.偶人也』
正義曰:【記】云:『孔子謂為俑者不仁.』【埤倉】云:『木人送葬.設關而能踴跳.故名之曰俑.』魯文公六年.秦穆公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針虎為殉.杜預曰:『以人從葬曰殉.』【詩】有【黃鳥】之篇以哀三良是也.孟子諷之.故曰:如之何使斯民飢餓而死

梁惠王曰:『晉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韓.魏.趙本晉六卿.當此時.號三晉.故惠王言晉國天下之強焉.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寡人恥之.原比死者壹灑之.如之何則可.』王念有此三恥.求策謀於孟子.孟子對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言古聖人以百里之地以致王天下.謂文王也.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易耨.芸苗令簡易也.制.作也.王如行此政.可使國人作杖以捶敵國堅甲利兵.何患恥之不雪也.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彼.謂齊.秦.楚也.彼困其民.原王往征之也.彼失民心.民不為用.夫誰與共御王之師而為王之敵乎.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鄰國暴虐.己修仁政.則無敵矣.王請行之.勿有疑也.

文疏『梁惠王』至『勿疑』
正義曰:此章指言百里行仁.則天下歸之.以政傷民.民樂其亡.以梃服強.仁與不仁也.『梁惠王曰:晉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者.是梁惠王欲問孟子之謀策也.言晉國為天下之最強.叟必知之.『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寡人恥之.願比死者壹灑之.如之何則可』者.是惠王言晉國逮及寡人之身.東則見敗於齊而殺死其長子.西又喪去其地於秦七百里.南又常受辱於楚.寡人心甚愧恥之.今願近死不惜命者一洗除之.當如之何謀則可以洗除此恥.『孟子對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者.是孟子答惠王.言古之聖君.其地但止於百里.尚可以王天下也.『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者.是孟子言王自今能施仁政以及民.又省去其刑罰.輕其稅斂.使民皆得深耕易耨.壯者以閒暇日修孝悌忠信.入閨門之內以奉事其父兄.出鄉黨之間以奉事其長上.凡能如此.雖作一捶梃.亦可以鞭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然以秦.楚有堅甲利兵.而以一挺可鞭撻者.蓋秦.楚常違奪其農時.使民不得耕耨也.故云『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父母』.又云『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者.言民既不得耕耨以奉養父母.則為父母者被寒凍飢餓.兄弟者與妻子者皆離背散各.彼秦.楚陷溺其人民如此.而王往彼正其罪.夫更誰敢御王之師而為王之敵者.『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者.是孟子請惠王行此仁政.而往正其罪而無敵.如所謂仁者無敵是也遂請之行而無更遲疑也.前所謂閒暇日者.蓋言民於耕耨田地之外.有休息閒暇之日也

註疏『韓趙魏』至『強焉』
正義曰:案【史記·年表】云:『定王十六年.魏桓子與韓康子.趙襄子三人敗知伯於晉陽.乃至分其地.故號為三晉.是為強國.』云『東敗於齊而喪長子』者.案【史記·世家】『惠王三十年.魏伐趙.趙告急於齊.齊宣王用孫子計救趙.魏遂大興師.大子申自將攻齊.遂與齊人戰.敗於馬陵』是也.云:『西喪地於秦』者.案【史記·年表】云:『周顯王十五年.秦與魏戰元里.斬首七千.取少梁.』南則常辱於楚.馬陵者.案徐廣云:『地在於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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