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講史、評述、衍說，把通俗的史書或歷史小說拿捏啪嗒，近時在讀書界十分走俏。好像鴉片的癮頭上來，卻只有一支廉價的香煙，畢竟令人氣餒。 在這個時候，意外讀到明史巨擘王春瑜先生的【看了明朝就明白】，仿佛三伏天突然降落到莫干山的避暑深處。這是廣東人民出版社新近推出的精美大開本圖文書，行雲流水的 分析發抒，托舉眼光高遠的見地。圖片則精心選配，來自國家博物館、故宮等處。拜閱之下，心生歡喜。 王老以其無遠弗屆的史料支撐，無所不在的隨機解讀，密集的歷史信息，從最遠來到最近，――經過他高明的比勘檢驗，文尾更以他長期有影響的專欄筆名―――金生嘆先生曰，來加以點醒，更有顯影之效，像素描的高光一樣予以強調，聞所未聞的細故秘聞，包涵人性的荒謬強橫，怎樣異變為邪惡的專制按鈕，那控制人群的機杼。 他對帝王專制的危害發人所未發，開掘極深，令人讀之思維躑躅不前，每每掩卷負手繞室徘徊，不能安坐。他的批判，總要恰切的落實到普世價值的體現，朱元璋造神的荒誕，及其所成，鄭和下西洋的泡沫，父母官的來龍去脈，宦官裡頭一二特殊分子，他們悽苦異樣的詩情，蠱毒的源流及其表現形態……他的解析，都是幽微處的亮光。 明朝是中國歷史的最大拐點，那是惟利是圖、弄虛作假的社會，空頭支票，黑箱操作，腐敗瘟疫般蔓延，萬曆新政人亡政息，流氓意識左右行政系統，民眾迷失在愚昧之中。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交通（外交），外行主理國政，掩蓋着多少不平衡、不平等、假象和水分。幻想代替並壟斷了身後幾代人的思維，衍成災難性的不可收拾的爛攤子；其專制又產生形形色色的派生物……那時且已產生大大小小精緻的、或粗糙的烏托邦，在江湖，在廟堂，反智而荒誕的世代，一千多年帝制至此釋放出可怕的悲劇。而同時期的西方社會，卻已越過工業道路的發軔期，即將強勁起跑……民眾的利益絕非皇權政體的選項，折射了東西方制度差異。一邊是自由的權利的日益落實，一邊是社會生機的日漸窒息，再回頭已是百年身，大明王朝成了一個負面象徵的巨大陰影。 不少翻弄歷史的，腦力眼力遠遜，倒入樊籠，令人觀之索然，反而是愈經他說，愈不明白了。 而王老乃明史柱石，積於今，已有60年的研究生涯。他這本書的體例，是以散文、隨筆、眉批的筆調來結撰的，他除了宏觀的把握，尚展示了林林總總江湖社會的複雜情狀，學院方法系統訓練的幾十年的研究，養成的銳眼，而雜文家的社會見識，又養成他活潑生動的筆調，簡樸而精妙的議論，勢如破竹。不但是尖銳辛辣、毫不妥協的，而且更是充滿洞察力的，從容不迫的，有時甚至是趣味盎然的。這是一種軟實力，像陳年普洱茶，經得起一泡再泡，其味彌永。 斫輪老手運筆，那廣博知識犀利文筆和批判精神，確乎帶來異樣的神采。誠可謂饋貧之糧，益智之糝。在眾多的歷史闡揚、發揮、衍說、講壇的論師中，他的史述史論無疑更具有歷史的生命力。 作者：伍立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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