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點,中國崛起當然有其理由和正當性。但任何用外在東西做正當性準則的,都不是真正的正當性論述,依靠這種外在的方式是建立不起來正當性論述的。對於一個給定的政治共同體來說,他要做的是把共同體自我構建的歷史活動升華為真正的理論自覺,而不僅僅是作為自我構建一部分的意識形態,這才是真正的正當性論述。所以不管是革命階段還是崛起階段,儒家要願意給中華人民共和國提供一個正當性論述,是要在中國崛起自己的經驗中接引他,給他一個理論解釋。 這個接引不是外在的論述層面。比如,如果我們用某些儒家的決絕態度來談新文化運動,你一直走錯路,不聽我的話,現在突然你這麼強大,所以你現在需要我了,這個邏輯是說不通的。就是沒有我你已經很成功了,你要進一步成功,你就需要我了。這個邏輯怎麼聽都有點荒唐。儒家中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不是全部儒家)抱着貪天功搶桃子的心理,準備引導中國崛起,這個是我們要警惕的地方。 現在我特別擔心儒家復興走到第三階段,被沖昏頭腦。非常簡單粗暴的解釋、非常美麗但是激進的訴求只能把儒家耽誤掉。我希望這個政治的階段趕緊過去,回到第二次學院階段上,先好好地為往聖繼絕學,先別着急為生民立命。儒學傳統實際上非常豐富,而現在的所謂儒家只是把這個傳統當兵器庫用的。現在一些儒學知識分子非常像八十年代以來搞西學的知識分子。先這個熱一陣,然後覺得不行了,啪,拋掉,再找下一個,再用全身心的熱情投入過去。海德格爾熱了一陣子,現在漸漸歇了,不能引導思想界了。然後施特勞斯派熱了十年,現在也漸漸歇了。儒家現在大有和整個理學傳統割斷關係的趨勢,不管是推進儒家也好,還是公共領域思想討論也好,這種方式都沒幫助。這種態度我們叫始亂終棄。 理學和經學,我是等量齊觀的。理學和經學都有了不起的地方。但是理學和經學的偉大傳統都需要梳理和消化,這是需要好幾代人努力的。要思索脈絡、糾結和困難在哪裏?不是依據任何一個小的學術成果,或者根本談不上學術成果的微薄讀書感悟,就提出一個極嚴重的意識形態的主張。我覺得在這個方面保守主義復興進入到儒家對儒家也有所誤導,儒家的極右翼出現了非常激進的一面。這是讓我非常不安的。前面這些問題最根本的一個前提就是他應該怎麼解釋中國崛起。這個東西沒有做,後面這些東西都是虛的。 回到港台新儒家現在對大陸新儒家的批評,他的出發點未必是港台『新儒家』,很可能出發點就是香港和台灣。港台新儒家有兩面,有他的『儒家性』也有他的『港台性』。它對大陸崛起的不安出自『港台性』,用儒家的或其他什麼家的語言表現出來而已,但這不是『儒家性』。我覺得要解決問題的是他們,港台怎麼找到自己的位置?在這個新的世界格局中,怎麼放下歷史造成的怨恨?如果到現在還不覺得港台自己危機重重,並且這個危機之難以走出,與他們對大陸的歷史猜忌妨礙了產生更大的思考格局有極大關係,那麼港台思想界恐怕就是毫無希望的。 大陸上的所謂儒家,如果對中國革命和崛起始終無法擺正態度,那麼也進入不了新的思考格局。他們就會和他們嘰嘰喳喳反對的港台新儒家一樣,也是毫無希望的。差別僅僅在於港台新儒家還出了一些原創的大書,而所謂大陸新儒家只有口號、古裝、拜鬼、民間書院、媒體言論和通俗讀物而已。大陸新儒家目前出了一點新氣象,但還沒有任何一部堪同牟徐唐的貢獻相比的著作。殺伐氣重,求變心切,抱着改造世界而非求道的心態讀書,這根本不是儒家應有的心態,而象極了儒家最恨的新青年——你們以為喜歡穿古裝的就不是新青年了?這是儒學復興的最大障礙。這點,希望大陸對儒家保有嚴肅興趣的年輕人,引以為戒。 陳贇:丁耘的問題是對大陸崛起怎麼解釋,但重點可能不是在解釋大陸的成功,而是從當下中國的危機出發來展望儒家的未來,從未來的角度講儒家的重要性。儒學能不能為現代人提供一套生活方式? 丁耘:政治儒學是一個制度,我一直不認為制度是設計出來的。制度是生長出來的,在實際生活中有它實體般的存在,任何東西,它的實體就是它的表現,是他的屬性,這是黑格爾講歷史哲學的術語。目前中國的政治制度就是實體。剛才有人講左翼是烏托邦。現在給出最美好、最遙遠、最不接地氣的烏托邦的,是儒家,而不是參加革命的左翼。左翼的烏托邦性體現在所謂的否定性上,他不明確說一個什麼好,而是針對一個什麼不好,體現在他的批判活動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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