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辭源:幾輩人的接力 蔡華偉制 當年,我就靠一部【辭源】和過去讀的那一些舊書,當起國文教員來。 ——季羨林 詞典編纂是一種終生的事業,經過幾輩人的努力,才能真正成爲『典』,而且要按照時代需要不斷修改,其命維新。 ——吳澤炎 1915年,有一則這樣的廣告:『新舊名辭,中外典故,無不詳備。編輯者數十人,歷時七八載。四百萬字,三千餘頁,得此一書,勝他萬卷。』 這廣告推銷的就是被譽爲『中國現代辭書之母』的【辭源】。 2015年12月,歷時八載第二次大規模修訂完成的【辭源】第三版全球發行。從1915年到2015年,一個世紀過去了,當初作爲中國文化轉型期標誌性成果的【辭源】,在今天具有什麼樣的價值,值得數百學者一代人接一代人地不斷修訂完善? 18世紀末19世紀初,西方文化在中國快速傳播,【英華大辭典】【法華新字典】【中德字典】等大量外語學習詞典陸續出版。與自然科學普及相關的專科詞典也層出不窮。在【辭源】編纂前,單是商務印書館著手編纂的專門詞典就有20多種。『國無辭書,無文化可言』,以張元濟爲首的商務人,一方面大力引進傳播西方的先進文化,一方面又清醒地認識到,只有一本【康熙字典】是不足以保存並激活中國傳統文化的,他們立志要編纂出一部獨樹一幟的【辭源】來幫助中國文化實現轉型。 【辭源】首次編纂始於1908年。據第一版主編陸爾奎在【〖辭源〗說略】的記述,原本設想由五六位學者用兩年的時間即可完成編纂工作,不久之後便『旋增至數十人』,共使用資料10萬多卷,陸爾奎也因此積勞成疾,目力受損而至雙目失明。 不過到1931年時,該辭書就已行銷數十萬冊,成爲當時全國小學教師以上水平知識分子的常備案頭辭書。北京大學已故教授季羨林回憶:『當年,我就靠一部【辭源】和過去讀的那一些舊書,當起國文教員來。』作家王蒙則說:『我不管想什麼問題都先查【辭源】,查完以後,我的學問立刻就大了。』 不過商務出版人一直明白,辭書完成之際便是新的修訂開始之時。只有不斷順應社會發展,詞典中保存的文化價值才能葆有勃勃的生機。【辭源】是經典,其經典地位的確立是靠創新和修訂來保持的。 於是【辭源】經歷了1915年正編、1921年續編、1923年合編。新中國成立後,爲了適應新時代的需要,有關部門決定將【辭源】修訂爲一部以收錄語詞爲主,兼收有關辭章典故以及百科知識的古漢語詞典。從1958年到1983年,除了『文革』十年,修訂工作一直沒有停止。1984年第二版修訂完成後,主編之一、已進入古稀之年的吳澤炎不禁感慨:『丹鉛點勘,文字推敲,倏忽二十餘年,不覺雙鬢已斑,垂垂老矣。』像他們這樣功成不居、身後寂寞的辭源人又何止百千。 1999年,【辭源】醞釀新一次修訂。當時新的語言學研究成果不斷產生,如不及時修訂,【辭源】將難以適應讀者的需要。 修詞典,難的是找到可以擔當重任的人,更難的是找到既有能力又有時間投入其中的人。商務印書館總編輯周洪波聲稱【辭源】的成功首先在於找到了『三駕馬車』,這便是負責修訂的三位主編——北京大學的何九盈教授、北京師範大學的王寧教授以及中國社科院語言所的董琨研究員。他們都是自己專業領域的第一把交椅。以他們爲核心,幾乎可以吸引和凝聚到所需要的學術力量。 三位主編的走馬上任是幾顧茅廬的結果。出生於1932年的何九盈教授一向不參加各種與學術無關的會議,不編任何教材詞典,他有自己的學術計劃,並希望有時間能把自己的舊著進行一次系統修訂。而周洪波第一次請王寧教授出山時,她手裡也有無數的課題,完全沒有時間編辭書。 『何九盈先生很難請。我們先是請他來參加一個小時的小範圍的會議。然後,又請他對一些修訂方案提意見,一步步引他上鉤,讓他不能自拔。其實他們這些人都能分得清個人成就與集體成果的關係,明白自己的學問總是要首先貢獻給國家和大眾。個人的寫作計劃最後還是讓位於國家的文化大任。』 【辭源】自誕生起就成爲許多人的良師益友。20世紀70年代,北京師範大學畢業的董琨被分配到廣東一所山區中學教書,一部【辭源】日夜陪伴著他。『我把【辭源】的字頭全部抄了一遍,跟【說文解字】粘貼對照。如果說我個人在學術上有一點點修養的話,那都得益於【辭源】。』對於董琨來說,是那段難忘的經歷與學者身上沉甸甸的責任,讓他堅定了參與修訂的信念。 三位主編很快就進入了角色,遴選了22位分卷主編和127位學者,開始了『窮經據典溯根源』的苦役。『在我們的學術考評體系中,修訂辭書是不算科研成果的,也就是說,這些學者是坦然地放棄了自己5 年的學術計劃,專心致志來當苦行僧。在修訂過程中,先後召開主編會、分主編會61次;撰寫原稿14萬張、出校樣1.5萬張;審讀原稿6遍,審讀校樣6遍;50位專業人員完成了8個校次,超過1億字的校對。正式出版前,我們廣泛徵求學界意見,延請了108位各界專家學者進行審讀把關。』商務印書館總經理於殿利給出了這樣一組數字。 『就三版和二版逐條對比就可以看出學者的修訂態度是非常謹慎的,可改可不改的地方不改,沒有絕對把握的意見不寫,不增加新的硬傷。既保持原來的基本面貌,又注入了新的活力。』 現在我們看到的【辭源】第三版,收字頭14210個,複詞92646條,其中新增字頭1320個,新增複詞8512條,改動較大的條目達40000條,改動率近40%。這是有著相當廣度的一次修訂,是一次編審人員和上百位專家利用業餘時間通力合作的攻關,是一次邊修邊學邊研究的多學科、大規模學術活動,是知識界用歷史使命感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一次努力。 2015年12月24日下午,在【辭源】第三版出版的總結會上,何九盈把所有的修訂人員稱爲『難兄難弟』,不過這些『難兄難弟』並不會因爲第三版工作的完成而解散,他們會隨時準備開始新的修訂。 正如前輩吳澤炎所說,『我們認爲詞典編纂是一種終生的事業,經過幾輩人的努力,才能真正成爲「典」,而且要按照時代需要不斷修改,其命維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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