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陰老腔代表性傳承人王振中 王振中收藏的【冀州】劇本 ▲張喜民收藏的劇本 借着【白鹿原】,華陰老腔着實火了一把,不僅在國內演出邀約不斷,還在一位美籍華人的運作下前往美國演出。華陰老腔的代表性傳承人張喜民回憶,他們以為在美國也是給華人演,但沒想到台下坐得全都是老外,看不見一個中國人。演出結束後,現場掌聲雷動。【紐約時報】在報道中稱讚老腔是古老東方的搖滾樂。 搖滾樂?我覺得挺滑稽的。華陰老腔藝術團團長黨安華說,其實有搖滾的感覺是從2004年才開始的,以前演皮影戲一晚上都是三四個小時,你想那敢搖滾嗎? 不過這個標籤確實幫老腔擴大了影響,有意思的事情也發生了。華陰老腔火了以後,不少山寨版也紛紛湧現。西安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副主任王智告訴記者,老腔本是陝西劃定的17個瀕危劇種之一,規模與知名度都最低,然而自從老腔火了之後,周邊許多唱碗碗腔、唱關中道情的劇社、戲班都改頭換面聲稱自己是老腔。華陰有,華縣、潼關、大荔都有老腔了。有的直接把張喜民他們的演出光盤買去模仿,有的則是在原有的劇目上添加了砸板凳。 反正城裏人也分不清。黨安華說,省文化廳曾經讓他去管一管,咋管?根本顧不過來! 王智也透露,有不少人曾詢問他如何區分正牌和山寨版的華陰老腔,王智開始說,你們就看隊裏有沒有白毛。白毛是除張喜民之外的另一位老腔國家級傳承人王振中,因為得了白化病,皮膚和頭髮皆白,故有此綽號。後來王智發現,有個劇社連白毛都山寨了,請了一位也是一頭白髮的老藝人彈月琴,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老腔原本是家族世代相傳的獨門秘籍,現在張喜民也不在乎山寨橫行了:只要願意學的都可以來,老腔都瀕危了,多些人來演不是好事情麼? 但王智和黨安華都認為,老腔每一次的火不過都是獵奇的火,作為一項非物質文化遺產,老腔遠遠沒有擺脫傳承危機。 華陰老腔的劇本可是傳家寶 在王振中家裏,我們看到了他珍藏的劇本,【冀州】、【誅仙陣】 老腔是皮影戲的伴奏和伴唱,因而老腔是有劇本的。皮影多是打打殺殺的武戲,老腔的唱詞也多是從三國、戰國、隋唐等歷史故事中改編而來。這些劇本從哪個年代傳下來的,無人知曉。然而現在的老腔藝人常演唱近年來新填詞的作品,反而容易被不知情的人誤認為是老劇本。 譚維維在【中國之星】中第一次與老腔藝人合作【給你一點顏色】時就犯了這個錯誤,他們誤以為編進歌詞的是作者不可考的古老唱詞,節目播出後有媒體才披露,那一段女媧娘娘補了天,剩塊石頭是華山的歌詞來自渭南作家路樹軍的【關中古歌】,譚維維方面連忙發表聲明致歉。後來譚維維與老腔登上春晚演唱的【華陰老腔一聲吼】的歌詞,也是一名筆名朝華的作者創作的。 在燒着蜂窩煤爐子的家中,張喜民也翻箱倒櫃,找出幾本書邊起皺、紙面掉色的手抄劇本來。劇本的封面標註着手抄時間民國十年三月、民國廿四年二月,十分珍貴。內頁唱詞以毛筆豎排寫就,但若仔細考究,其中也有不少錯別字。 老腔為啥都是歷史劇、戰爭戲?西安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王智對記者解釋,華陰北靠渭水,東臨黃河,古來就是重要的漕運碼頭,這裏長期聚集着勞工、船夫等底層勞動人民,對他們來說最受歡迎的就是像三國這樣的戰爭戲,音色也顯得高亢嘹亮一些。有趣的是,同屬渭南地區的劇種碗碗腔,卻是細膩婉約,講男女歡愛故事,迥然另一道風景。 唱詞之外,唱曲則主要靠一代代藝人們口傳心授,這也是張喜民家之前秘不外傳的傳家寶。今人為了方便曲牌的記錄和保留,按照口傳的旋律記錄下了曲調。記者在張喜民和王振中家中,既看到用中國傳統工尺譜來記錄的曲譜,也見到了用簡譜記錄的曲譜。這一切都是為了能讓曲目不因老藝人的離去而失傳,但光有譜子不會唱也不行,目前老腔藝人的總體年齡已偏大,如果後繼乏人,即便在如此強烈的社會關注之下,華陰老腔依然面臨着失傳的危機。 葛優陳道明跟他學的老腔 架起琴,搭上弦,記者面前這位八十歲的老人手捏撥片,撥弄起手中的月琴,口中一腔慷慨,唱出那蒼涼的腔調來:世人都說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 雖然央視春晚讓華陰老腔繼【白鹿原】之後又火了一把,但在這片喧囂與熱鬧之下,這位老人似乎被遺忘了,他叫王振中,藝名白毛。 記者在黨安華帶領下,來到位於華陰市內南寨村的王振中家。王振中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也是年紀最長的華陰老腔藝人。因為生來有白化病,膚色與毛髮皆白,得了白毛的稱號,這反倒讓他在一眾老腔藝人中最為醒目。 王振中也是最早參與電影拍攝的老腔藝人,1993年,張藝謀拍攝電影【活着】,片中葛優飾演的福貴有演皮影的戲份。【活着】編劇蘆葦是西安人,幾年前曾來華陰聽過王振中的戲,就舉薦他去劇組。王振中在劇組中擔任皮影戲的配音和指導。至今回憶起給葛優教唱腔和動作時,王振中都記憶猶新。當時葛優念詞,他用普通話,我說不行,你演這個得學陝西方言,我就一句句教給他,葛優學得快!王振中說。 兩年後西影廠拍攝電影【桃花滿天紅】,仍是一個與皮影有關的故事。在片中,陳道明飾演皮影班社的當班小生滿天紅,有大段的唱段,都是王振中所教。 王振中從十來歲起就拜當時的皮影大師呂孝安學皮影老腔,而呂孝安的技藝也是習自雙泉村的張家,張家即是在央視春晚上與譚維維合唱的張喜民家族。兩人雖然師承一脈,但因農村傳統的習俗原因,不同的班社之間一直齟齬不斷,起初黨安華在改造華陰老腔時,為了把不同班社整合在一起演出,費了不少唇舌,最終讓他們彼此打破門戶之見,站在同一個舞台演出。 但當此次老腔登上春晚舞台的時候,王振中不在其中,他的年紀實在是有些大了,嗓子和身體情況都大不如初,氣短着呢,唱不成,教人還湊合。自從2013年一次摔傷後,王振中不再公開演出,隨後他把自己多年的戲箱子也賣了,徹底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華陰老腔的繼承前路漫漫 目前淡出舞台的王振中,每周四會在家裏搞一次教學活動,給老腔愛好者教彈琴和唱曲。拉的彈得唱的我都能教,就看有這個天賦沒,沒天賦再學也不好聽。王振中笑着說。 王振中一輩子沒有成家,收了一個養子,但不成器,沒本事還愛賭博,輸了老爺子不少錢。眼看王振中年事已高,如何把他的老腔絕活傳下來是當務之急。 同樣遭遇傳承問題的還有張喜民,張喜民承襲的皮影戲是祖輩的家傳,但他也坦言,自己現在最操心的就是怎麼把手藝傳下去。兒子不愛好,學了一段就放棄了,他就把希望寄托在孫子張猛身上。張猛8歲時,有電視台來家裏拍片,張喜民就教了張猛兩句簡單的唱。當時張猛問他為啥要學這個,張喜民就哄他:唱老腔能上電視,能掙錢。孫子學習勁頭一下就高了。 如今張猛在福建上大學,只有寒暑假回家的時候,張喜民才有機會給他教幾段。作為國家級傳承人,張喜民早已扔掉了不外傳、傳男不傳女的家族規矩,凡是願意來學的,張喜民都會傾力相授,不收學費。 老腔的傳承現狀還是很嚴峻。別看老腔現在火了,大家都關注了,但老腔並沒有徹底脫離瀕危的狀況。王智跟蹤研究華陰老腔多年,他越來越意識到,政府對非遺傳承的認識一直有一種誤區,好像讓老藝人去給年輕人教學就是傳承了。實際上一門手藝從掌握到精通,沒個幾十年下不來,像白毛這樣不僅唱功好,而且有一種飽經世事的從容淡定,在舞台上可壓得住台面的,這樣的人是唯一的,不是說能夠輕易培養出來的。 記者也問過張喜民,學習老腔要花多長時間。張喜民掰着指頭算起來:月琴至少三個月,打擊樂器也得幾個月,戰鼓、手鑼、雲鑼、板目前他家裏存有三十九本樂本,一個本子至少就要學一年。 張喜民也是快七十歲的人了,黨安華一直在叮囑他注意身體,有些演出能別去就別去了。但鄉下人總是淳樸老實,有邀請了不好意思拒絕,即便價格開得低也不甚計較。從2014年開始,由於大環境的影響,各類節慶、開幕式被叫停,老腔演出進入到了一段低谷期,那時候演出價格就被壓得很低。就在老腔藝人們從央視春晚回來之後,因為有約在先,他們就立馬去了西安一處旅遊景點演出,一天連演四場只有四千元酬勞,住宿條件則是簡陋的民房和架子床。黨安華知道之後十分氣憤:他們怎麼能把你們當農民工一樣的待遇?老藝人們則覺得有演出就不錯了,一點都不生氣。 如今老腔又火了,但張喜民們的日子還是照舊,除了演出,他們回到村子就是普普通通的農民,需要照顧自己的二畝地,養活自己的一家老小。只是來村子裏的人越來越多了,有的是來採風的學生,有的想來學琴學唱,有的只是為了合一張影。生活固然不再清貧了,但也完全談不上富足,外界一切關於老腔的討論似乎都與他們無關,關起院門,取下牆上的月琴撥弄琴弦,生活仍在繼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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